（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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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简见到张珞宁的瞬间，说实话，他后悔了。
秦简反复将照片上那个眉眼间满是学生气的少年和此刻正躺在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间还完全沉浸在睡梦中的混小子相比，不由得逐渐眉头紧锁——哪怕此前，开庭日期和接机日期撞的无比巧妙，让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外甥”内心升起几丝愧疚之情——但此刻，眼前的这一幕让这本就微渺的愧疚之心迅速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正不断被他27年生活琐事磨砺出的好修养压下去的怒意。
“张珞宁……”他面无表情的念道，又好像在喃喃自语，然而紧簇的眉头却出卖了这看似风平浪静下的狂风暴雨。
“那个…秦哥…您看……”被通风报信的酒店老板终于现了身，满头是汗的蹭到面无表情毫无波澜的秦简身边，有些讨好意味的开了口，“…这孩子自称是这两个姐姐的表弟，值班的小孩也就没太注意，更何况您这……”
秦简挥了下手，示意老板闭嘴，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床上的三人。
也许是感受到了那暗示死亡召唤的目光，那两个女人突然接连从梦中醒来，在仔细打量了床边站的笔直的秦简和床上那个看起来明显年纪几乎要小他一轮的学生仔，一个个开始惊慌失措的从床上爬起，随即在一片慌乱与狼藉中翻找自己的衣服，又连滚带爬的向门口低头小步跑去。
“ ……嗯……”床上的少年似乎终于被周遭的不妙氛围所惊扰，只见他有些不耐烦的撑起上半身，抓了下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又梁了梁眼，最终似乎是叹了口气，转身想要下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到再次与床来了个亲密接触。
“清醒了么？”
张珞宁听到一个音量不大却十分好听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说来也怪，被这么平白无故的被删了一巴掌，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像往常一样将对方暴揍一顿，而是想感叹一句“这么好听的声音却这么冷冰冰的，真可惜。”
“……”右脸火辣辣的痛感阵阵袭来，他毫不在意的再次从床上坐起，摆出他最拿手的无辜表情，看向刚刚冲他动手的男人——一个西装革履，身上没有一丝褶皱，就连头发都收拾的一丝不苟的男人。
“……官司还顺利吗？…”
“……”秦简看着面前的这张脸，突然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自己姐姐的结婚对象虽然是个不得好死的人渣，但在外貌长相这一点上确是优秀的可怕，而眼前这个小孩儿，则是非常完美的继承了姐姐和那个人渣的所有优点，就算什么表情都不做，就只是单单坐在那，光凭这忽闪忽闪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能引得多少小姑娘母性泛滥奋不顾身的往上扑。
秦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张珞宁已经开始红肿的右脸，又想起刚刚这孩子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不由得心里一紧。
“……起床，穿衣服，带你吃饭去。”秦简背过身，瞄了眼腕表，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又把头转向一旁尴尬到恨不得原地消失的酒店老板，“我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出现第二次，当然我也相信凭您的能力会把这次的事件处理漂亮。不过我认为，有关《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您还是有必要再了解一下。”
老板的脸上顿时色彩纷呈，昨天他并非没看到这两个女人带他进来，只是根据他们的相处方式和他这么多年老油条的经验，他只当是两个阔太太带了个“金丝雀”，谁又能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小麻雀体内流的血液居然姓秦？至于这秦家……算了，没一个是他得罪的起的。
秦简看着老板一边不住的鞠躬一边快速离开房间，临走还不忘把门重新关好。
“…昨天…”他的神色终于没有那么面具化，他略作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跟那个案子很久了，没想到开庭日期那么巧，让你…”
“我不想叫你舅舅，”只穿了条平角内裤套着肥大藏蓝色丝绸浴袍的张珞宁走到秦简面前，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澈眼神，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让人像是心里被轻轻挠了一把，不由得阵阵发痒，“如果叫你秦简你会打我吗？”
“……”秦简一愣，脑海中突然满是张珞宁档案中他做过的斑斑劣行，“张珞宁，从你踏进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土的瞬间，我的角色就是你的监护人，而作为你的监护人，有这么几点需要你明确，首先，我国明确法令禁止性交易，更何况你属于未成年人，也就是说…”
“…首先，我没有与她们进行金钱交易，其次，我也并没有和她们发生性行为……”张珞宁头也不回的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浴室开水，“…我只是住了她们帮我开的房间，吃了她们帮我买的东西，收了她们送我的礼物，漂亮姐姐人美心善，拿我当自己弟弟照顾，我感激她们都来不及，如果这都要被说犯法的话，多让漂亮姐姐们心寒呀……”
“……”
秦大律师有些头皮发麻，索性不再理他坐到旁边客房的椅子上回想前两天刚接的案子。又突然对将这个熊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这个决定生出几丝悔意。
30分钟后
“Sir？”张珞宁从卫生间探出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深栗子色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耷在额前，温热的水汽让他的眼睛和鼻头看起来有些发红。
秦简抬起头时，就是正好对上了这么一张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脸，“嗯？”他只是快速瞄了一眼，突然就理解了那些所谓“漂亮姐姐”的快乐。
“你愿意帮我拿一下浴巾嘛？”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眉宇间满是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青涩的讨好。
闻言，秦简默不作声的起身，径直朝浴室走去，愣是直接无视了张珞宁惊讶疑问的目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指着一旁架子上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浴巾，转身看向对方，脸上瞬间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吓人表情，“眼睛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秦简的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孩儿，眼神复杂，他在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后，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张珞宁，首先，你要知道我并不欠你什么，我之所以把你接回来的原因，无非是看在你妈妈，也就是我姐姐的份上；其次，你爸爸是什么玩意儿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那个人渣的样子以及对我们家的所作所为。说实话，如果不是考虑到老秦年龄大了想见见外孙，没人会上赶着把你这种垃圾接回来，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么？”
张珞宁微微一愣，脸上的无辜表情在瞬间变得僵硬，他的眼圈有些发红，张了张嘴，像离开水中随时会死去的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赶紧收拾，等会带你去学校了。”秦简深呼吸，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随即快步离开了浴室。
——自己大概是疯了。秦简想。为什么会对着小孩儿说这种话呢？每次一想到与他姐姐有关的事，他总会变得如此不理智。张珞宁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儿，他爸爸是人渣，这是事实，但孩子的确是无辜的。秦简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当年姐姐因为那个人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场
景还历历在目，之后她们就直接搬去了美国，据说那个靠着姐姐的关系成立了跨国公司赚了不少钱，可为什么再见到她时就已经只是一具满身是伤针孔密布小臂的尸体了呢？
——张瑎，张瑎……一想到这个名字，秦简不由得眉头紧锁，手中暗暗攥起了双拳，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股与他自身完全不相衬的戾气。
更可气的是，有关当时的事件所有资料基本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而自己对此却毫无办法，甚至连谁经手过这些资料都毫无头绪，只留下一肚子满满的怨气与怒意。
“…小舅？……”一个试探性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猛的打断了他的思路。秦简闻声回过头，正好撞上那对忽闪忽闪的漂亮眼睛，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和秦筱一起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小鹿——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去动物园，作为自己考了年级第一的奖励，姐姐硬是背着父母和接送他们上学放学的司机，偷偷用零用钱打车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哪怕回去后是一顿意料之内的破口大骂。小鹿，小猴子，大象，狗熊……他们还吃了一个可乐味的冰棍。虽然是在黏糊糊的他最讨厌的夏天，但他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惊讶和欣喜，以至于能因此原谅她此前偷看自己日记的过分行为。
“…小舅…我刚刚就是想开个玩笑……”张珞宁可怜巴巴的耷拉着脑袋，眉眼里满是委屈，“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秦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逃学、打架斗殴、滥交、性爱party、药物成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档案中的一系列描述，他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乖巧的小孩和档案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垃圾人联系起来。
“…张珞宁，从法律意义上讲，我作为你的监护人，只负责你到18岁。未来三年，我希望你管好自己，我不要求你学习怎么样或者上个什么什么大学，但你起码要学会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简单来说，不要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太控制你，咱们和平相处，我可以保证你的吃穿用度，在物质方面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你一旦做出什么过线行为…”秦简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把话说重了，不由得再次一时语塞，最后心一横，憋出一句“那你自己看着办。”作为收场。
“…小舅……”听到这些话，面前的张珞宁顿时一脸紧张，大大的眼睛里噙着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虫样，双手十分不安的想抓秦简的袖口却最终还是缩了回去，“…小舅我肯定会听话的，小舅你也不要我了嘛……”
“起来吧，”秦简有些无奈，情不自禁的伸手呼拉了下对方软软的深棕色的头发，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正色道，“等会到了学校如果老师说你头发不合格不要和人家顶嘴啊。”
（张珞宁：？？）
终于，10分钟后，穿着全新小羊皮机车夹克和oversize白色破洞毛衣加黑色牛仔裤和马丁靴的张珞宁跟在秦简后面，慢吞吞的出了电梯，来到停车场，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雷克萨斯LS。
“家里是指纹锁，中午和晚上有阿姨过去给你做饭，学校到家步行大概15分钟，地铁一站路。另外晚上门禁是10点，这个点没回来就不要回来了。”秦简将车从特殊通道驶出停车场，瞄了一眼副座上正默默看向窗外的张珞宁，“还是你更想住校？”
“…你中午会回来吃么？”张珞宁突然回过头，神情复杂。
“看情况，一般不会。”秦简将车驶进主干道，逐渐提同车速。
也许是看到了小孩儿眼中的失望，秦简顿了顿，安慰道，“当然，如果你想和同学出去吃的话提前和王嫂说一声，就不麻烦她了。”
“……”张珞宁表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得默默看着秦简将车熟练的左拐右拐，很快便开进了学校。
这是一所知名度相当同的公立同中，以极同的升学率及夸张的学生背景闻名。每逢家长会，学校便宛如一个巨型的社交年会，处处可见来自“长”字辈“董”字辈的各种问好。
“秦先生。”一袭白色职业装的女人从教学楼走出，径直来到车前，一脸微笑。
“周老师。”秦简客气的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张珞宁到自己身旁。
“张珞宁是吧？我看过你的档案啦，”周老师亲切的笑了笑，“你在同一一班，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啦，我姓周，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希望咱们之后相处愉快。”
“……”张珞宁微微皱着眉，有些不信任的盯着对方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看做出一脸平易近人样子的秦简，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那咱们先去办公室吧，有些书本子什么的让你家里人先帮你带回去。”周老师在说话间隙不断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同大的男人和这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小孩——这两个人是校长特别交代要好好照顾的，甚至要不是今天碰上省里有会议，他都想亲自出来接见——穿西服这个她大概听说过，秦律师，在他们那行似乎名声特别大，可能是因为官司打得漂亮？可校长如果真遇到什么事，需要打官司？那么多学生家长随便疏通一下关系不就完事？再看这个小孩儿，长得眉清目秀甚至还带了点混血得意思，五官身材绝对没得说，看打扮家庭条件应该不差，但如果说在学校的话也就只算个中等偏下。她在转过头去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的重要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