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那之后，叶响忙着毕业论文，谢语萧忙着工作，叶彦平一如既往的不着家，但是三个人每周末还是至少要三个人坐下来好好吃上一两顿饭，倒有种奇妙的和谐。
说到底这还是归功于谢语萧，叶响给他面子自然愿意好好表现，叶彦平也常被谢语萧劝着要对叶响有点耐心，两个人之前说不到三句就必定能吵起来的关系顿时缓和了许多。餐桌上大家聊着一周之间的趣事，谈论着最普通的日常生活的话题，有说有笑的倒真有了一家三口的模样。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下午，叶响可算是把毕业论文给交上去了，无所事事的倒在沙发上，在电视盒子里随意的翻着有没有什么剧可看，正好听见谢语萧下楼的脚步声。叶响立刻把遥控器随手一扔拉着长音说道：“萧啊———有空没啊——陪我出去玩吧我好无聊——”
谢语萧闻声走过来看着叶响懒散的模样笑着答道：“陪你玩一会儿也可以啊，晚饭之前都有空，玩点儿什么？”叶响想了一下，正发着呆扭头看见手机来了条短信，他扫了一眼立刻一骨碌起了身，勾着谢语萧的肩激动的说道：“走，去换个衣服，带你出门看个好玩的！”谢语萧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好玩的？”叶响也不答话，就推着他往楼梯走催着他去换衣服。
谢语萧于是只好去换了个衣服，一下来就看见叶响站在门口一副多动症儿童的样子按耐不住的晃来晃去，看见他走下来倒是没正形儿的吹了个口哨：“哟，穿这么漂亮给谁看呢？晚上不会约了什么旧情人吧。”
谢语萧穿好鞋，侧过头在玄关处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再普通不过的衬衫马甲西装裤无奈的摆了摆手答道：“这哪儿算穿的漂亮，普通正装罢了，所以到底干什么？快点出发，我晚上真的有约。”
叶响笑嘻嘻的拉着他出去了，手里把玩着一个车钥匙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让人提前从车库里开出来的车，走过去拍了拍车顶，十分自豪的冲谢语萧扬了扬下巴问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谢语萧实话说对车没什么特殊的兴趣，也不追求什么性能之类的，这么多年自己也没买过车。他的知识储备全在于认得出来这是哪个牌子哪一款大概多少钱罢了，毕竟开得起什么价位的车也是他看人的一大标准，所以他姑且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这辆改过涂装的法拉利12。
他饶有兴趣的喔了一声，抱臂绕着车身走了一圈，银灰色和黑色交织出来的质感的确比那些烂大街的红色黄色的强了不少，把一般超跑给人感觉的那种跳脱感和玩闹感压下去了不少，多了一份稳重和质感反而更凸显出来车身流畅线条的工业设计之美。很符合他的审美，倒是没想到叶响这个性格会把自己的车改成这样。
叶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谢语萧坐了进去，等到叶响在驾驶席上落座之后他才扭过头去开口问道：“不错啊，我以为你爸应该不愿意给你买这种闹着玩的东西呢。”
叶响兴致勃勃的搓着手，颇为激动的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和座椅靠背，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姿势，才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缓缓踩下了油门，回答谢语萧的同时也难掩声音里的激动：“怎么可能是白送的，我之前拿了个大学生创业比赛的第一他才答应的。我之前送去改装了，现在才拿到手。”
谢语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他这么激动没好意思提自己容易晕车这茬事，看着叶响至少没一脚油门踩到底他已经颇为欣慰了。不过看着叶响开出家门之后越开越偏，谢语萧又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打算带我去飙车吧？”
叶响亢奋劲儿还没过，赶忙笑着摆了摆手道：“怎么可能，肯定是过会儿把你送走了我一个人去专门的地方好好玩一会儿啊！真就是想带你去看个地方，别急嘛。”
谢语萧扭过头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发着呆，没注意到叶响正在旁边偷眼瞧他。叶响突然闲下来才发现自己有多久没好好跟谢语萧独处过了，而即使就是这么安静的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能够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竟然也令他心里觉得安心踏实和满足。相比起那些他把谢语萧折腾哭的时候比，或许这样正常的，平和的，没有争执的相处方式才是更好的呢？
他注视着谢语萧线条分明的侧颜，细密挺翘的睫毛一下下扇动着，便忍不住伸手轻轻的盖了上去，手掌心里被柔软的东西扫过，微痒的触感像是蝶翼闭合时带起的一阵微风。谢语萧愣了一下，有些纳闷的转过头才意识到车子停下了，正要开口问：“到了唔”
一个微凉的柔软的东西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分。谢语萧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叶响笑着开口道：“回头看。”随着叶响把手撤开，谢语萧扭过了头。
车窗外，是一大片油菜花田，盛开的淡黄色的花朵毫无边际的蔓延出去，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和阳光一样明媚灿烂的光。谢语萧忍不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春日和煦的微风带着一丝暖意落在身上，深吸一口气进入鼻腔的是清新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的味道。
叶响也下了车，走到了他身后两步的位置靠在车头上站住，缓缓说道：“以前这里其实是一片别墅区，我小的时候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就住在这里。我们搬走以后，我心情不好也会一个人跑回来坐着，第一次知道这片要拆了的时候我还特别生气。直到后来我再回来，看见这个，就觉得还是拆了好啊，至少比一堆破房子看着让人心情好，对吧？”
谢语萧轻轻笑了一下，抬手不动声色的擦去了眼角的泪。他坐过比叶响的车还要贵上许多的车，收到过无数昂贵的礼物，其中不乏精致的花束和鲜花礼盒，几百朵玫瑰花铺满了整个房间的景象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那些用钱买来的东西，越昂贵精致，就意味着他要拿更多的自身价值去交换。
那些冰冷的被摘取被修饰过的死物，终究比不得在自然的环境里肆意生长的要好，那样的勃勃生机，不求你任何回报，只给过客留下一番惊艳的景色。他从没收到过比这更好的礼物，就像从没收到过这样小心翼翼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单纯的不计回报的吻。
他就这样沉默的站了许久，才轻轻的扭过头看着叶响说道：“谢谢，我很喜欢。”叶响看着谢语萧一言不发，于是也就安静的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以至于谢语萧开口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视线或是掩饰其中过于直白热烈的感情。他知道谢语萧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必定把心里的一切一览无遗，但他也来的坦然，就任凭谢语萧那么看着他，笑了笑答道：“就觉得你会喜欢。”谢语萧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叶响身前，他似乎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微皱着眉眼底沉着很多复杂的思绪。
叶响突然忍不住笑了，他伸出手去一把搂过谢语萧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谢语萧的后背语气温柔的带着点笑意说道：“愁什么呢，我又不图你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看想让你也看看而已。”谢语萧轻轻挣了一下退开来半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仰起头望着叶响欲言又止：“叶响，我”
叶响低下头来与人抵着额头，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两个人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就这样轻声说道：“不要道歉，不要拒绝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语气里的示弱和恳求简直再明显不过了。谢语萧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说道：“不都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
谢语萧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谢语萧愣了一下掏出手机，这么近的距离叶响也一眼看到了上面的备注，明晃晃的“叶彦平”三个字看的他心里面一刺，他状似无意的退开半步说道：“没事，你先接吧。”谢语萧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颇为诚恳的说了声抱歉，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接通了电话。
叶响靠在车上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像是要让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这白雾弥漫开来似的。他苦笑了一下，几乎惊讶于自己没有发火闹别扭的事实。那种无力感只令人感到心寒，让他连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他抽完了一支烟，才坐回驾驶席，瞥了眼谢语萧十分平淡的问道：“去哪儿？我先把你送过去。”谢语萧嗯了一声，报了个地址。
一路无话，两个人似乎都打定主意了要这么沉默下去，哪怕是外面的人流和车流带来嘈杂的声音吵的乱作一团，车里面都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直到谢语萧第五次看了眼手表又放下之后，叶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赶时间？”谢语萧摇了摇头道：“没事，这不是马上到了。”
叶响停下车的瞬间有些惊奇的看见了他爸站在门口等着。他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个什么场合怎么他爸也在，就看见谢语萧推开车门下了车的瞬间，林彦平脸色十分难看，劈头盖脸扬声就是一句：“跟你说了多少遍早点到，当没听见是吧？”
叶响有些惊着了，他也就偶尔听到过几次他爸给手下打电话发发火，那也没当着他的面。他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心说老头子最近火气有点重哈，没想到谢语萧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立刻软下嗓子来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出门有点晚了。”
他说着伸出手去挽了挽叶彦平的手臂，却被对方一扬手给甩开了。叶彦平扫了一眼叶响的车沉着个脸说道：“出门晚了还有空先去见个人？这又是你哪个我不认识的老朋友你说来给我听听？”?
谢语萧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解释却看见叶响推开车门下来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说道：“爸，是我不怪他，真是我有点磨蹭出门晚了又赶上路上堵车。”
叶彦平看见他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强压下去几分火气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谢语萧，才有些勉强的语气平静的对叶响说道：“行，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去玩吧，晚上别太晚回家。”说完他有些强硬的抓着谢语萧的手腕，转过身快步向楼里走了过去。
叶响看着谢语萧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他一方面替谢语萧觉得窝火，依他的脾气要是被人劈头盖脸骂这么一顿他肯定要怼回去，管他是不是错了反正不能受委屈。一方面他又觉得似乎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了解叶彦平，他长这么大叶彦平也从来没这样跟他发过火，可看谢语萧那一点惊讶都没有的平和反应，足以见得这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
叶响这边在心里犯的嘀咕，谢语萧其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跟着叶彦平走到了包厢门口，一路上想的倒不是别的，只是叶响这下肯定又要在心里面想这想那的了。叶彦平脸上倒是回归平淡了，他推开屋门的时候又摆出来一副相当标准的商业笑容，上去挨个和人握着手互相熟络的打着招呼。
谢语萧紧跟在他身后进来了，相当大方的站在一旁，也跟一两个认识的熟面孔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他能感觉到这一桌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好奇有之，审视也有之，都在等着叶彦平开口怎么介绍他，那些视线就会根据即将到来的回答变成阿谀奉承或是不屑一顾。他也敏锐的察觉到，还有一些更肮脏龌龊的欲望隐藏在那些眼神之中，但现在还早，谢语萧垂下视线想，还没到酒过三巡的时候，那些禽兽都还记着自己披在身上的人皮。更何况，他现在可是跟叶彦平出来的，那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一群嬉闹着开玩笑说着叶彦平迟到了应该自罚三杯的起哄声里，叶彦平终于环顾四周把谢语萧往身边揽了揽，向大家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爱人，谢语萧。今天头一回带来给大家见见，好歹给我点儿面子，别一上来就罚我酒啊？”于是带头起哄的似乎和叶彦平还算有点交情的，坐在主席左手第一位的中年男人又嬉笑着转了口风道：“哎哟，嫂子好啊！幸会幸会，初次见面我先敬你一杯！”
他说着抬手，爽快的干了手中的一小杯白酒，又环顾四周不正经的笑着说道：“叶哥这一看就是家里多了个美人儿就没心思跟我们这群大老粗出来聚了！”在四周一众乱七八糟不怀好意的哄笑声里，他又压了压手，直冲着谢语萧说道：“哎，叶哥面子得给，但是迟到就是迟到，这酒不能不罚，不然嫂子你替他喝了？”
叶彦平在旁边被人招呼着落了座，听见这句话倒也一言不发，只是不冷不热的看了谢语萧一样。谢语萧最烦这种饭局一开始就找遍了由头灌别人酒的人，但他心知叶彦平估计是心里气还没消透，没有替他来接这个话头的意思。于是他也相当爽快的，拎起桌上没动的一蛊酒和一个同脚酒杯，直接倒了小半杯，肯定是不止三杯的量了。他端着酒杯，先是冲着对面的人虚虚比了比，又环顾四周，盈盈一笑说道：“先替我们家彦平自罚三杯，也的确是我缠着他才出门晚了点，他前阵子忙工作，小别胜新婚的大家都懂。”
四周一圈都是三十四岁的男人，听到这儿一个个都乐着去瞟叶彦平，玩味的眼神中带着羡慕嫉妒的也不少。
谢语萧就当作没看见似的，依然是那么微笑着大大方方的说道：“剩下的呢，就是为了第一次跟各位哥哥见面，敬大家一杯了。在座的都是这么多年来帮衬过照顾过我们叶总的，先谢谢大家了，以后也请诸位多多担待，我先干为敬了。”说着他一仰头，把那小半杯白酒全给干了，放下酒杯他脸色变都没变，在一众叫好声里普通的坐回了椅子上。叶彦平这才像是脸色好了点似的，多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桌上，又是新的一轮劝酒碰杯觥筹交错。
叶响不知道自己恍恍惚惚的在赛车场开了多少圈浪费了多久的时间，但他知道在这个时刻他需要这种速度带来的刺激占据一切的思绪，也足够让他把一切杂七杂八的念头和烦闷通通抛到脑后。拿起手机的时候他看着屏幕上三个来自叶彦平的未接电话还有些纳闷，还不到十二点，至不至于就催他回家了？更何况自从他上了大学以后叶彦平什么时候管过他回不回家？
他有些纳闷，拨通了电话，铃声响了好久之后对方先是把电话挂断了，过了几秒又重新打了回来。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你在哪？回家了吗？”叶响隐约听到那边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有些奇怪的答道：“还没呢，怎么了？”叶彦平似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或是吸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来趟市三院，谢语萧出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