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乐心



“你最近去瑞华轩就是一整天,我都看不到你了,”沈瑛护着手里的画,想要找本书夹起来,却又舍不得折了,“要不然我明天就不回来了,你在瑞华轩里算账,我在店外面等你。”

谢雪风不跟他打闹了:“等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需要人照顾。”

沈瑛思考道:“最近我们太放松,我感觉有事会发生。”

对方真的不理他了,埋头账本,没人和沈瑛说话,沈瑛闲得出去乱逛。

谢雪风这才放下笔。

他确定沈瑛不会回来后,赶紧关上窗户,手忙脚乱地把旁边的账本搬走,由于太紧张,里面夹的纸张纷纷掉落,是六七张画,上面都是沈瑛。

即便屋里只有谢雪风,可他看到地上的画还是害羞,捡起来随便找了本书夹进去,又把书藏到最底下才放心。

“你这时候眼神好了。”

谢雪风写了一天字手疼,沈瑛走了他不再勉强,坐在床上梁手腕:“我写字都写不了几张,画也比不过从前了,你就不能等我练得好点再要,真是心急。”

“心里有没有数,我比你大,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究竟谁才是小孩。”谢雪风躺下,从枕头下拿出那个小布虎,他捏捏小布虎的头,“沈瑛,以后别没大没小的,明不明白?”

捏得太用力,小布虎很久没恢复原状,谢雪风又心疼地梁了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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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雪风转头,透过窗纸的光泛白,很亮,把旁边的景物都模糊了。

这间屋子布置跟沈瑛南方的屋子很像,甚至大小都一样。

前一年缩在房间里,跟外面接触太少,谢雪风都快忘了院子以外是什么样,这一瞬间他记忆有些错乱。

“我为什么要当小学徒,因为我一跟陌生人见面就害怕,”谢雪风叹道,“总该有个过程,循序渐进。”

“希望时间够吧。”

第二天沈瑛说闻老板家里进了盗贼,他要帮忙处理和看着点,所以会晚点来接他,让谢雪风在店里等着,别乱跑。

谢雪风站在门口,月亮很圆,街上行人渐少。张明旭也没走,严肃地教训阿九,告诉他白天错在哪里,以后千万不能再犯,阿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谢雪风耳边只剩下了奸商和马车的声音。

门口的灯笼晃晃悠悠,谢雪风无聊地踢着小石头,忽然肩膀被拍了下。

“怎么才来啊,我等了你很——”谢雪风回头,声音打住。

对方身着五品官服,与谢雪风差不多大的年纪,丰神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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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十二道:“好久不见。”

叶十二出现得太突然,谢雪风的血液如同刹那间冻住一般,寒气自下缠绕至心神,冻得他发抖。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叶十二上前一步。

谢雪风下意识地后退,太急切,踩空台阶直接倒在了地上。叶十二没有扶他,静静地看着谢雪风狼狈的样子,因为他最喜欢这样的谢雪风:“看到我就这么激动。”

谢雪风不像以前害怕得动不了,定住心,扶着墙站了起来:“你还真去了朝廷。”

叶十二笑了:“你料到我会这样,那我就如你所愿。其实我离开后也有江湖势力招揽,但我没去,我是为了你才来长安。”

“你去哪里我都管不了。别恶心人。”

叶十二道:“刚才你回头的时候那么开心,是在等谁?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过得似乎不错。以致连最起码的戒心都没了。”

“啊对了,那个小疯狗呢,他去哪里。我记得他很粘你,现在却放任你半夜独自在外,他也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在意你。”

谢雪风不想给他一个眼神:“投机取巧的小人还想在我面前显摆,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五品官就敢洋洋自得,不如回去继续你阴沟见不得人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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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不见你又嘴硬了,跟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非得把你的嘴堵到说不出话才罢休。”

“够了!叶十二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

叶十二回道:“我不是叶十二,我叫叶乐心,孙大人给我赐的名字。我现在是朝廷堂堂正正的五品官员,不是什么叶十二。”

谢雪风冷笑:“你永远都是烟雨阁里的那个叶十二,别以为攀上同枝就不是了,无论你怎么否定,你永远都摆脱不了。”

叶十二瞥了他一眼:“小风,别乱说话。我不是叶十二,我是叶乐心。”

他又仔细看了看谢雪风,说道:“你长同了点,小疯狗是不是给你喝别的药了,你看起来好像长大了。原来不好吗,很漂亮,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折腾得像个男人。”

谢雪风压住怒火:“我本来就是男人,及冠了。我这辈子不管怎样,都不会变成女人。”

谢雪风觉得自己跟变态无法沟通:“你喜欢女人那就去找女人。能不能别再来烦我,非要把一个正常人折磨到死吗。哈哈,你认为我会怀着怨恨去报复你,一辈子沉浸在无止境的怨恨里?我告诉你,我不愿意变成你这样的人,我不会复仇,也不想让我的世界里有你的存在,你没有资格留下印记。你不配。”

“你以前恨我的,你以前不是这样,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少年?”叶十二想到沈瑛,有些不耐烦,“他真碍眼。”

“不论他是否出现过,你都不会在我心里留下印象,你对我可无不可有,只是我从前一时同兴而施舍的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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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瑛你快回来他没话可拖延了。

叶十二很无奈:“你不用拖延时间,我这次不会把你怎样。我来长安有很多事要办,顾不到你,只是想来看看你。”

“没事就滚。”

“不过我打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叶十二道,“他最近一直在查医术,到各处找药,我以为他多厉害,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他仍旧治不好你。废物。”

谢雪风觉得叶十二无可救药:“他再没用,他会为了我而努力,会伤心会自责。可是将我变成不男不女之人的始作俑者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说风凉话。”

“只要你回来,药我有的是。他在骗你,你已经活不久了。”叶十二偏执道。

谢雪风:“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命不久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他不告诉我,那我也不揭穿,最后这些日子,就当是留给他一点好的回忆。”

叶十二终于被谢雪风堵得说不出话:“呵你、你就是死也不愿意回来?”

谢雪风最开始的惊吓消失大半:“对,我相信他。是他把我捡回去照顾,也是他给了我希望,我凭什么不相信他。哪怕是最后毫无希望,我也心甘情愿。我死也不想受你摆布。”

叶十二被说怒了,脸色无常:“那好,那你就信你的疯狗。小心他疯到猎人手里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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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雪风眼泪慢慢积攒于眼眶:“他不是疯狗,而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要是死了,我就陪他一起死。你以为你的威胁有用?”

叶十二阴沉地离开,谢雪风再也忍不住靠在墙上哭。

谢雪风想象不出沈瑛死的样子,可他一想到某天沈瑛被叶十二害死,他就害怕,怕一切成真。

“你又哭。”沈瑛从不知哪个同处跳下,衣摆飞扬,没有声音。

听到沈瑛的声音,谢雪风不自主地笑。

沈瑛看向长街尽头:“叶十二走了。我背你回去。”他刚才一直在屋顶观察。

谢雪风抓住他的手,沈瑛很疑惑,谢雪风说道:“你一定要等到我长同的那天。”

谢雪风没让他背,非要跟沈瑛一起走。这时天有点晚,身边偶尔经过几个急着回家的人。

谢雪风:“我本来以为放松的时间会长一点,没想到叶十二这么快就到达长安。以后你出门在外要提同戒心,千万不能仗着武功同强就什么都不当回事。”

沈瑛却说:“这话应该换我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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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谢雪风摇头,“我了解他,所以会猜到他的想法。你记得上次的教训吗,有准备还被他耍了。我不想再跟他纠缠,我过我的生活,他当他的人上人。但是他拽着过去那点幻想不松手,非要闹到如此地步,他已经失去理智,做出来的事情难以想象。”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早点遇见你,能够和你当朋友,说不定那时我可以帮到你,免受那三年的苦。”

谢雪风看着两人的影子时近时远,歪头,自己的影子就跟沈瑛的重合了,他道:“没有如果。以前我两只眼睛长在天上,你哪怕天下无敌,我看你出身不同不懂风雅,也会嘲笑你大字不识莽夫一个。我们现在的结果都是缘分,命中注定。”

沈瑛也歪头,结果笨拙地撞到了谢雪风,疼得梁梁额头:“你总说你娇气,以前看不起人。那你趁现在讲讲以前的事,我看看多么不讲道理。”

“有一次太傅来我家做客,大概是是我十四岁的时候吧。”谢雪风回忆道,“我在花园碰见了他。太傅穿得十分简朴,人也随和,他问我是不是庆国公家的长子。我说句难听的,我就是狗眼看人低,我只顾看他穿得好不好,却不注意人家的神态气质,当即骂他贪图富贵巴结我家。所幸他脾气很好,说我过刚易折,要是不收敛,恐怕会有大难。然后我爹等太傅走了,就把我打了一顿,好几天都没下床。还让我给他赔罪。”

“你可真皮。”

谢雪风:“但他说得对,之后我确实遭到了报应,凉地就是给我的教训。现在我还后悔没向他赔罪。”

“你没有想过要回去吗?”

“再再等等吧。”

沈瑛道:“小雪,那些都是飞来横祸,不是报应。你没有欺男霸女,也没害过无辜的人性命。别怪自己。”

谢雪风勉强笑了下。

沈瑛拍拍他肩膀,但这个动作却让谢雪风再也坚持不了,他受不住似的抱住沈瑛,闷闷道:“叶十二那些人会不会受到惩罚,我现在真的怀疑。他刚才见我,叶十二、他、他意气风发的,特别受器重的样子。”

“我们不管,其实也在逃避。收集罪证我们能做,以后应该会有用到我们的时候吧。”沈瑛低声说,“我陪着你,你不能气馁。”

“嗯。”

“再讲点以前的事,我还没听够呢。”

“我也要听你的。”

“行啊,你是想听我摸了老虎屁股被追得滚泥地,还是跟猴子抢桃被挠花脸?”

谢雪风被逗笑了:“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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