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妹妹被小姑带来了。

她抱着一只新的、很大的布娃娃,怯生生地走到我床边。

“姐姐,”她小声说,眼里含着泪,“对不起……这个给你。”

我看了看那只崭新的、标签还没拆的漂亮娃娃。

然后,我缓缓抬起还扎着针头的手,轻轻推开。

“不用了。”我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很平静。

“我那个,是外婆做的。”

“这个,不是。”

妹妹愣住了,抱着娃娃,不知所措地回头看爸爸妈妈。

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爸爸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我的被子上,暖洋洋的。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个独一无二的布娃娃,就像那场大火里被烧毁的、终年不见阳光的小房间。

再也回不来了。

而我,或许终于可以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无罪的人。

出院后,家变得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爸爸妈妈对我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餐桌上总会把我爱吃的菜推到我面前。

他们试图用笨拙的、过度补偿的方式,来填补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但我一直在等。

等他们像医院那个夜晚一样。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对我说一句。

“余余,当年不是你的错,是爸爸妈妈错了。”

我需要的不是那块更大的蛋糕,不是的新裙子,不是他们战战兢兢的讨好。

我需要一个真相,需要一句道歉。

需要他们亲手卸下压在我身上整整五年的、名为“罪人”的十字架。

可惜,什么都没有。

那天我所听到的真相,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夜里下雨,雷声轰鸣。

我小时候其实也怕打雷,只是从没人记得。

现在,我听到主卧的门响了。

妈妈穿着拖鞋,脚步声急促地穿过走廊。

我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带着一丝自己都厌恶的期待。

她停在了我的门口。

我的手悄悄攥紧了被角,屏住呼吸。

她会进来吗?

会像安慰妹妹那样,拍拍我,告诉我别怕吗?

甚至会在我们母女谈心的过程中,趁机说出那句我等待已久的道歉吗?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但最终,门没有被推开。

我听到妈妈的脚步声犹豫着,最终转向了妹妹的房间。

门开了,传来她刻意压低的、温柔至极的声音:“珍珍不怕,妈妈在呢,打雷没什么可怕的……”

妹妹天真的问:“妈妈,姐姐不怕吗?”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姐姐独立惯了,她不害怕的。”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雷声依旧,我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里的那点光,悄无声息地暗下去一截。

第二天,学校要开家长会,要求父母双方尽量都到场。

妹妹很紧张,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家长会。

爸爸妈妈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爸爸特意请了假,妈妈给妹妹买了新发卡。

家长会那天,他们一左一右牵着妹妹的手,走出了门。

走到门口,妈妈似乎才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和愧疚。

“余余,那个,你自己去学校可以吗?妹妹她第一次,我们得……”

“没关系。”我打断她,声音平静,“我知道。”

我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那么紧密,像一个坚固的三角形。

而我,是那个多余的、被遗忘在三角形之外的点。

家长会结束时,老师特意叫住爸爸妈妈,表扬了我成绩进步很大。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爸爸搓着手,连连点头:“好好,谢谢老师,我们会继续督促。”

老师笑着说:“林余很懂事,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你们做家长的要多鼓励,多沟通。”

爸爸的脸上瞬间浮现出那种我熟悉的、急于掩饰什么的烦躁。

虽然只有一瞬,但又快又准地刺中了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对,这孩子就是……唉,心思重,不像她妹妹,单纯。”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彻底碎掉了。

他们宁愿在外人面前维持一个“女儿性格古怪难沟通”的形象,也绝口不提一句,我的“心思重”从何而来。

我的期待,在他们这句轻飘飘的“心思重”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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