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正梳妆
迁在别院的妾今晨世了,腹还揣着一个夭折的孩。
初时一同遣去伺候的王婆赶回来报给李岫越,踌躇片刻又说:“夫人问您如何安置呢。”
年轻的家主沉默许久,轻叹一声:“娘已经知了?”随即自言:“也是,这些事本来都由她。”
他招一招手,贴使唤的速喜便躬过来:“老爷,小人这就叫备?”
“嗯。”
丫飞屏将门扇打开,李岫越举袖站起,走几步跨屋。
开阔,景却愈加萧索不似昔年。自失去灵脉养,永日渐成了难负誉的枯涸之地。
不过才转区区一秋。
几株病桃树僵立哀风,一汪寒池如冰,偶见昏暗的朱与银浮动,是沉在底偷闲的鱼。
小径自足始,穿在坪蜿蜒去远。
“等等,”李岫越顿足唤住速喜,“不去了。”
“不去了,”他飒飒踏过衰黄的草针,抄近路走到凉亭,“阿醒本是兰冠府,这事必要知会岳家的。速喜去请保崇叔,飞屏跟着王妈走一趟,先把人……带回来吧。”
亭置着孤零零一张石桌,李岫越信手拂去尘,在石板上落座。余光瞥见嘴一贯讨巧的小仆要说话,连忙蹙眉撵开他:“小吉,你也去。”
终于不剩旁人了。
李岫越不时摸一摸缭绕周沿的祥云与螭纹,汉白玉冰凉沁骨,他却尤嫌不足,两臂撑着,徐徐向后仰倒,双目凝视着檐枋上的彩绘。
渔父与樵人唱和于山间,阡陌连通,百川汇,遍野桃烂漫。
永也曾是四季锦绣的世外桃源。
甚至迷住了久不凡界的秋醒。
彼时李公养得一纨绔派,加冠在即,整日间约着友人跑放鹰,击鞠斗宝。荷包里还不忘要捎些碎银——日斜归家路过瑛街,倘若碰上捧着竹筒的小丫,恰可行贿瞧一瞧小们闺即兴的香诗雅作。
合兰于世人极是少见,又听说秋醒生得貌,迎接仙客的任务便被他伙同三四个堂兄弟抢去,猴急着陪辈坐在厅上,直说等不及要一睹云端上大仙门弟的风仪。
谈笑间看见李保崇躬而,向侧旁让一玉立的影。正是秋醒将面容掩在皂帷帽,藕的罗衫为裳,素绡裹腰,翩翩步厅施礼。经人座前过,方听见他腰间坠挂的一枚金丝平熏球与禁步相叩发铃啷轻响,暗香已被衣袂抛掷怀。
李岫越嘴里咂着重酿酒,酴醾的芬芳萦于鼻,仿佛有刹那回转到此将谢的时节。
家主夫人边侍立的大丫领了吩咐来替远客拂席,双手各拨一青幕撩在宽檐托住,就势向上捧起帷帽。李岫越只来得及一瞥挽留乌纱的葱白手指,再也不能将目光从那一段煦韶光离。
曝在众人视线的秋醒显然不防这一,檀辞未吐,眸因来不及藏住错愕,潋起盈盈的涟漪。冲上李岫越惫懒的笑脸,赶忙挪走视线,瓷白面庞就朝向另一侧微微地低垂了。
人将仪态端庄便是仙姿难亵,羞窘之却更加可可怜,李岫越没有心思立即拿皎月之属称颂秋醒的容貌,却对他生十分想要亲近的心。
正在知慕少艾的年纪,猝然知晓这位借住府上的兰冠很可能成为未来的妻,不由心旌摇曳,端上新到手的雪白缎面扇,再挖一坛自酿的酒,昏定之后悄悄儿地去看人。
酣畅醉时,逮到秋醒以广袖掩,像是在取笑自己,李岫越就将尚未题字的扇半合去勾人家:“你可不许笑,我这岂是意在杯酒?”
这等轻佻言行由年华正好的俊公来,只尽风,却无有。
酒气淘他越墙来时暧昧旖旎的胡想,惊艳之便趁势掬上一抔直白的火,借着醺意从心烧眸,,又不叫人觉着冒犯。
直得秋醒红了脸,玉指拨开冒失的扇骨,倒还将一双秋回望。霞波光两相缱绻之际,听见那涓般的声音潺潺:“永山的确令人见之忘俗。”
是夜李岫越狂奔回房,以酒释墨,在总也不能定题材的新扇上行草书就三字——“巧月仙”。
陆续又相过几家娘,李岫越仍是意秋醒更多的。毕竟是云端上大仙门的弟,灵秀又温柔,和自己很有话说,最适宜娶回家。
已经要纳征,不想父亲李荣偲突然变卦,替嫡重新定少华掌门的小妹苏娘。又暗许她的兄以灵脉采取之权,说动苏卓煜扶自己了家主。
而此之前,李荣偲不过是族资质无奇的一员。
宗家久居云上,凡间尚落有三支,分于永、樰与天舆。
樰气浊,天舆寒苦,永一支却有天赐的机缘。地极纯粹宽广的灵脉使其虽人间而灵气丰沛,四时皆是如的佳期。
宝地修行日就月将,永李氏也随之名扬天。
为保福泽能够传世,历任家主皆自天赋卓然的直系,所握资源人脉绝非同辈其他人可以比拟。
不曾有人想过李荣偲的上位,包括他最的儿。将那五斗鹊尾仙冠束在的,本该是李荣偲的胞弟、李岫越的小叔叔荣徽。
新家主与苏卓煜的勾连一朝走风声,李荣徽向兄力辩未果,终究没能断了那桩荒唐买卖,不久后愤然辞家远游。灵脉既失,又兼元婴老走,叫怀才在的弟门客如何不寒心。
永李氏隐有式微之象,家主郁郁而终,最后一桩糊涂事,竟指了年少的儿来接班。
李岫越哭未及息,吓得当场请辞。这遗命本也不能服众,诸位老便各去保各的得意门生,由此纷争不断,生生拖过了孝期。见形势再不能好,终还是拿定主意要李岫越来继任。
同年,竟连载誉仙门的景也不肯在此常驻了。
丝丝寒气渗透,李岫越只觉人神两分,无限倦怠。
阖上睛,却看见秋醒分外柔和沉静的影。目光款款探过来,抿敛眉微笑着。
“阿醒……”李岫越不是衷于自欺的人,过去也鲜少与秋醒谈心,此刻竟忍不住想和这自己的臆想说说话。
他摸上男妾的脸颊,又急切地去抓对方的手。
秋醒温顺地任由他动作,一如过去每次亲昵。这使李岫越想起他们未能降世的孩,一阵涩意锥在心尖。
“秋醒,”他将枕着男妾的膝,泪止不住淌来,“我与我父皆永罪人也。”
力小而任重是为灾殃自取。李岫越被惯大,便是父亲主堂以后,也从未想过自己将要担上同样的光辉与沉重。
过去数载光,他沾了小叔叔的光着世外逍遥客,脾气站在银锭山上,喜极怒极了不是没有纵容过一时之意气,惹不够面的事端来。那时家法当敲,他扑地嚎叫,疼得厉害,心里却总是无惧于前途的不明朗——因知自己上有一座山,饶是天塌了,也能护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