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缚的神话兽（上）
黑龙和迷宫的消失并没有使五月广持复往日的面貌，相反，在有些人心中，这里已经永远失去了观光胜地的氛围。回过神后才发现互相之间不过咫尺之隔的海牙骑士们，终于安下心来互相拥抱、安慰，只有魅堂想也不想地直接向旌姬跑去。“小姐！”布雷顿抢先冲到她面前，喜忧参半地看着她一身激战的痕迹，“您平安真是太好了！”
“谢谢，不过我才担心呢，你和魅堂大人都没事吧？”
其实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当旌姬看到主人的样子时就明白了。“如您所愿，我有好好帮他的忙。”吸血鬼冷冷一哼，“不过请别再让我和他单独相处了，我宁可和虞菲留在一起。”
“原话奉还。”走过来的“牙之御座”干脆回敬，布雷顿也不再理他，隐回了物归原主的项链里。魅堂无言地和旌姬对视着，最终也没找到合适的言语，只能牵起她的两手牢牢抓住。
“今晚的事发生得太多太突然了……旌姬，你吃了不少苦。”
随从少女一动也不敢动，喜悦中又带着莫名的慌乱。“只要结局好，我吃点苦也值得啦。”她羞涩地把视线向下移去，“那个……魅堂大人，两位‘七印侍者’怎样了？”
魅堂脸色顿时一沉，转身刚要去找，就见两个交叠的白色身影从“绯红螺旋”飞落在了草坪上。“……那是？”旌姬看着律司怀里失去意识的女性惊讶不已，魅堂则向围拢过来的部下们做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地跟着自己过去。
“律司学长！谢女士怎么了？”
听到魅堂的高声发问，“茵陈侍者”先小心地把文瑄靠在雕塑基座上，才站起来面向海牙众人。他的视线扫过表情各异的骑士们，绕过真诚地表示担心的金眼少年，固定在了他后面的旌姬身上。火焰少女不安地绞着手指，神色似乎有些愧疚。
——都是你害的。
金发青年差点脱口而出，但马上把这种冲动赶了回去，毕竟责备旌姬也无济于事，何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托那个去向和来路一样不明的怪物的福，加上维持结界的消耗，她恐怕要睡上一会了。”他微偏过头，不想被看到自己也已憔悴不堪，“也罢，这一连串噩梦般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呢。”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魅堂沉默片刻后问。“今晚只能暂时收场了，我想我们都需要回去好好休整几天。”律司答道，“不用担心，‘决斗未分出胜负’——我会这样向大团长报告的。”
他不得不承认，那条黑龙的出现破坏了先前准备的所有计划，若不将它列入考虑就继续行动，下次会招来真正致命的危险。“那么，我把文瑄姐带走了，有事的话我会联系两位宇文先生；海牙的各位也请回吧。”律司蹲下身背起眼镜女子，魅堂上前帮忙的时候，又特地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你们也要小心些，我感觉那条恶龙更像是冲着你们来的。”
魅堂眼中一瞬间有道危险的光芒掠过。“……多谢忠告，我们当然会准备相应的警戒措施。”他帮律司把文瑄向上托了托，“我可以请求大团长派车来，真的不用把你们一起捎回去么？”
“不了，我们现在哪还有面子接受海牙的援助。”“茵陈侍者”苦笑着摇摇头，便背着同伴往广场出口走去。少年少女们无言地目送了二人许久，直到魅堂恢复成常服的上衣里响起铃声为止。
“——御座，你们还都在广场上吧。”
大团长的话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而“牙之御座”很清楚其中原因。“两位侍者已暂时撤退了，全体参战人员正在原地待命。”不想让上司更担心的他沉稳地回报。“那就委屈各位再稍等片刻，我和东神集团的班车很快就到。”苍后站在车头眺望着窗外，“陛下有紧急命令，你们必须先回学校集合。”
事情的发展完全在意料之中，骑士们也毫无异议。于是众人一言不发地各自恢复体力，御座主仆在草坪上彼此倚靠着，还没想好该先问对方什么，东神集团的空调巴士就短促地鸣着喇叭停在路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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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团长……‘那个’的出现，您和陛下都看到了吗？”
尽管车上还有与“骑士团”无关的司机，游光仍然忍不住问了出来。没有谁愿意再想起广场上那段地狱般的经历，但对那毁灭的化身一无所知这件事才更令人恐惧。蓝发青年似乎早有准备，只是心有不甘地轻叹了口气。
“没错，苍王特地派我前来的目的，就是要我先给各位补课——因为你们看到的‘那个’，是个能凭一己之力威胁世界的可怕存在。”
众骑士一时面面相觑，毕竟他话中的内容对年少的他们来说太过抽象，也太遥远。然而苍后并不在意，直接走到魅堂身边坐下了。“夜魔、奇迈拉、塞壬、格里芬……你们已经多次与这类生物遭遇或交战过，也知道它们共同的名字叫做‘神话兽’，但即使是其中最强大的，也无法与它相提并论。”
“侵蚀结界”初次显现那天，和兄长讨论过的事情再次浮上心头，而当时的猜测和担忧，如今已经成了无法躲避的现实。
“各位或许对北欧神话所知不多，不过没关系，我会讲得简明扼要一些。贯穿并支撑着神代北欧九大世界的，是一棵巨树‘尤加特拉修’，其三大根系中有一条通至黑暗严寒的死域‘尼弗尔海姆’，在那里的不竭之泉‘海维格尔玛’（Hvergelmir）附近，栖息着一头巨大的黑色毒龙。因为它的真名太过不祥，人们在不得不提起时，往往以‘撕裂尸体者’或‘恐怖咬噬兽’代之。”
旌姬强装镇定地死死扣住车座，魅堂的神色阴冷得像深海一般。
“它不仅吞食尸首和死者灵魂，还带领着许多妖蛇日日啮咬尤加特拉修之根，妄图以摧毁世界树来毁灭一切。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人或神能够讨伐它，因为它身为黑暗生物的王者受到宇宙平衡的保护。此龙的名字意为恶意与绝望，读作‘尼特霍格（Nidhoggur）’。”
车内突然响起轻微的啜泣声，千一夜捂着脸躲进巧妤怀里；流火用异常的力道紧抓着弟弟的手，肃霜疼得脸色发白却一声不吭。“所以它的吼声才有那种威力……”玉书咬牙低语，“让听到的人的精神受到那样的摧残啊……”
“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苍天市的？难道又是钢铁神宫叫来的吗？”秋棠一脸惊愕。“不会，尼特霍格属于无法‘被召唤’的高位神话兽，这次它如果不是刚刚降临的，就说明它潜伏在此地已久了。”大团长看着众人拒绝接受现实的模样，只能凄然摇头，“既然它出现了，我们——尤其是苍王——绝不会放走它，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恶龙捕获并封印！”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因为巴士敲抵达海牙学院门前。苍后领着骑士团穿过打开的侧门，神情从未凝重如此的黑发男子正在广场上等待。“苍王，”蓝发青年走到他身边，“孩子们都清楚情况了。”
“很好……我年少的战士们，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我要发出的命令。”苍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众骑士，视线最后定格在魅堂身上，“那尼特霍格是世界的祸患、必须受到惩治的魔孽，不管它之前一直躲在何处，在更大的灾难发生前，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它——御座，你可有良策？”
金眸与银眸在莫名的气氛中久久对视，突然魅堂双肩一颤，举首向天空望去。“……陛下，我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他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控怒吼，“那家伙……向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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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才获得平静的夜空再度卷起乱流。撕裂云层的巨影向着海牙学院越来越近，越来越低。“不……”苍后的表情完全凝固了，感受到龙威再次逼近的骑士们也发出了悲鸣，只有御座主仆还能站着。“是吗……你已经狂妄到想直接来会我了？”苍王露出凶狠的微笑，随即把手伸进左袖，“来得好，这样我们能节省不少时间……”
长鬃宛如万条银蛇乱舞的黑色巨龙——尼特霍格低低吼着，边盘旋边往中央大道降落而去。苍后瞬间召出双蛇权杖，冲过去将少年少女们护在身后；而黑发国王快步迎向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地将袖中之物甩出——
“——我就在此直接取你性命吧！！”
在其他人看来，那只是一条极细且又亮又滑的长丝，岂料丝线一触到尼特霍格便飞快窜上它的身躯，将那长颈长尾、粗壮的四肢和巨翼全部捆绑起来，苍王发力一拉，不由自主的黑龙便怒号着重重坠落地面，扬起一片数米高的尘埃。
【是‘欺诈者’吗……你竟然把这东西也带来了现世？！】
尼特霍格吐出了愤恨的人声。明明“这东西”比蛛丝还细，黑龙却无法挣断或哪怕摆脱它，只能小幅度活动头、爪趾和尾尖。“用来招待你还怕规格不够呢，尤加特拉修的蛀虫。”苍王冷笑道，“你那狡诈的头脑怎么了，几千年没用生锈了？明知有我在还敢光明正大地现身，就这么想被赐予一死么！”
躲在大团长后面的骑士们又惊又惧，他们能理解的只有上司与黑龙早就认识，以及二者都不属于人间这两点。旌姬胆战心惊地靠在魅堂身边，正拼命祈祷不要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无意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唤出了“夜鸩”，用单手牢牢插在地上。
“……魅堂……大人？”
“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与其说是在回应她，魅堂的样子更像在催眠自己，旌姬暗觉不妙，但还是把注意力转回一人一龙身上。【听听这发言！我依自己的意志行事与你何干！你以为在这个世界就能一切如愿了吗，独眼男？】尼特霍格放声嘲笑，【你想要的目前一样也没得到——噢，或许还算有一个。所以少管闲事，你明知道任何神只都对我束手无策！】
“‘此一时，彼一时’……不试试的话，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至今还杀不了你？！”
一声巨响，苍王上方炸开了银色的暴风漩涡。他举起空闲的左手一转，暴风便慢慢收缩变形成巨大的枪尖，瞄准了黑龙暴露出来的胸腹。“大家退后！”苍后赶忙指挥骑士团撤得更远，但就在谁也没料到的瞬间，一个纤细的身影擦过蓝发青年，朝反方向飞奔而去——
“——陛下！请等一等！！”
风暴之枪猛然僵在半空。现场所有的生物都愣住了。
脸色发白的旌姬张开双臂，挡在了那单是头部就比她还高的巨兽面前。“求求您，请先准我说几句。”火焰少女拼出最大的胆量，用发颤的声音申辩，“其实是它……救了我和大家。”
这下连尼特霍格也吃了一惊，而苍王当然不是凭这一句就能打发的。“……这恶魔救了你？”他竭力想隐藏的动夜是从眼中流露了出来，“旌姬，给我个说得通的解释。”
前方是上司和同伴们写满不解、惊愕甚至责难的面孔，后方是黑龙强烈到仿佛要把自己洞穿的目光，但旌姬明白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才这样做的。“银弦学长，你什么也别说。”她保持着背对尼特霍格的姿势，用精神感应拜托道，“我说过的……你始终是我的朋友。”
就算无法让“他”免于惩治，至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也许陛下已经知道了，迷宫结界张开时，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魅堂大人传送回了校园。起初我又急又怕、不知所措，而这条龙——是叫‘尼特霍格’吧——不知从哪里突兀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怀着悲壮的决心，少女坚定地编织起了谎言。
“我当时差点吓昏过去，谁知它……不仅知道我的名字、了解战场的形势，还说可以帮我，问我要不要借用它的力量。”
旌姬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苍王的反应。“我脑中一片混乱，不敢相信它，但根本别无选择——谁知道如果被拒绝的话，它会不会一怒之下杀掉我？！见我点头了，这条龙就把我带到校外，说会在我赶到战场前帮忙解围，实际上它确实履行了承诺，我们才有机会自行攻破‘血祭围城’……真正的经过就是如此。”
终于坚持着说完了，旌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自己和朋友的命运。
“……那你知不知道，在你到达前的那段时间里，这头恶兽在广场上都做了什么？”
苍王对火焰少女的辩解似乎毫不怀疑，旌姬吃惊不小，但对他的问题还是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道。“它不仅令两位九龙骑士完全无法再战，还肆无忌惮地发出满含黑暗魔力的咆哮，让多少无辜普通人的精神也受到绝望的摧残！”黑发国王的每一个字里都贯注着怒火，“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毁灭欲！而你怎能将之理解为好意？怎敢在我面前替它辩护？！”
一股强大的恐怖预感迎面扑来，旌姬惊恐地向后退。就在她意识到刚才的失败，拼命还想找话来挽回时……
【——别再说了，旌姬。】
尼特霍格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旌姬身体一颤，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以同样的方式回话。“银弦学长，怎么突然……”为了不让苍王发现这种交流，旌姬不敢看它，只能继续装出哀求的表情。【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宇文苍王那家伙，自从知道我以来就一直视我为眼中钉。】黑龙半阖双眼，头向前爪之间挪了挪，【虽然他平时很疼你，但你若还要护我，他或许会狠下心来伤害你的……所以退下吧。】
“……学长，明知道会被这样对待，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呵呵……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学生会说过的话么？你还以为我要转学或搬家，吓了一大跳的那件事？】
火焰少女回忆了一会，零零碎碎的对话开始逐一从记忆之海里浮上来。听到银弦说出“离开”时，自己莫名地一阵惊慌，并告诉他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旌姬不是不想让我走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就只是……因为这个……？”
尼特霍格长长的嘴角稍微翘起了一点：【对，‘这就够了’。】
旌姬哑口无言，她一点一点移动着身体，悄悄抚上它的鼻子，黑龙也温和地蹭了蹭她的手。【安心吧，宇文苍王杀不了我的，不论何时何地都一样。而且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势下，我在他眼中或许还另有用处。】尼特霍格斜瞥着四周充满敌意的视线，【但是，为了让以后的事情发展得顺利点，你我的真正关系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希望你仔细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学长请说。”
【现在的我，必须成为这里所有人的‘敌人’，连你也不例外，否则无法瞒过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窥视一切的眼睛。你或许明白我指的是谁。等一下我会装出毫不领情的样子把你赶开，你就趁机回骑士们那里去。】黑龙深深吐了一口白气，【即使今天过后，我还能以人形出现在海牙学院，你也不要主动和我接触。这些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不管那人对你有多重要——能答应我么？】
短短半个夜晚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旌姬，此时因为头脑中塞满了异事而思维几近停滞。她看不见尼特霍格的表情，但手上鳞片冰凉的触感却在无言地诉说着：
请相信我，像以前一样。
“——我懂了。”
黑龙立刻从喉中挤出一声咆哮，周围众人瞬间脸色大变，连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火焰少女都惊叫失声。【少在这里装善良！宇文苍王都不能奈我何，我何需你这人类小姑娘的庇护？】它狠狠拍打着长尾，整条中央大道都随之震颤起来，【不过顺便驱赶了两只我看不顺眼的陌生老鼠，你便以为我是同伴？！可笑至极，马上滚开吧，休要再辱我北欧龙中之王的名声！！】
“怎么会……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旌姬带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掉头就逃，中途还险些失去平衡跌倒，魅堂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将随从少女护在怀中。“忘恩负义的混账……！”他咬牙切齿地举起武器，破坏力极强的风之轮盘开始在剑刃上形成，旌姬见势不妙又无法去阻止，正在焦急，苍王及时拦下了他。
“——御座，你不要出手，这条孽龙由我处置。”
黑发男子大步走过御座主仆身边，直视着尼特霍格的银眸里只有憎恶。【怎么，想像当年对待邪神之子一样将我锁起来吗？】黑龙发出低沉的嘲笑，【你最好吸取当年的教训，否则小心弄巧成拙，最后和尼弗尔海姆的亡骸一样，成为我口中之食！】
“你才要当心自己说出的话，尼特霍格，否则你会先如那恶狼的父亲一般遭到嘴被缝起来的命运。”
苍王意外地露出了冷笑，将手中丝线的另一端抖了抖。
“这条‘欺诈者’——还是叫Gleipnir好了，虽然只是针对Fenrir而打造出来的‘缚狼锁’，不可能完全束缚住你……但要不要体验一下它在你身上的另一种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