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命运交相错（3）
紫东来鲜少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时候，然而在几乎将整个悬壶山翻遍之后，仍不见姬小南的踪影，即便如他这般除武学以外心如止水之人也不免心慌起来。
姬小南是他一手带大，说是舐犊情深并不为过。
紫东来年少孤苦飘零，一生从未享受过父慈母爱，他自小如过街老鼠，人人可欺，待他长成，早已养成了孤僻阴沉的性格。紫东来十五岁进入傀儡城，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残酷训练，在他的记忆里，师父从未真心对待过他，于师父而言他不过是继承衣钵的称心工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紫东来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十个春夏，只有孤独陪伴，他也习惯陪伴孤独。
直到他学有所成，师父功成西去，缚在他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轰然粉碎。
然而当他自以为在江湖上再无敌手，又要重新与孤独为伴时，一袭紫色鎏金道袍飘然闯进他阴冷孤寂的生命。
至此，他终于不再孤单，因为他有了一个永远的对手。
十二年后，又一个女孩闯进了他的生活，这个女孩让他忽然想起了年少的自己，那时一个从来没有的念头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他要救她，几十年前没有人愿意予他救赎，如今他万不想这个女孩同他走一样的路。
这一救，便是十八年。
紫东来从不否认，自他抚养姬小南，这十八年来，他曾真真正正的开心过。即使他成日板着脸，装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可他对姬小南的爱绝不亚于任何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疼惜。
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在耳畔回旋。
紫东来身形一滞，猝然回首，然四周茫茫黑幕，哪里有什么人影。
一丝极为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难道终究是迟了？
正当紫东来恍惚的瞬间，一道璀璨的月华从长天陨落，直击他的眉心。
这一枪夹带的光芒是如此清华，如若初冬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带着淡淡的破土新凉，却又是如此的霸道，转瞬便袭到眼前，不容抗拒。
紫东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实在料想不到在此处竟然有人胆敢偷袭于他，枪势侵入眉心，一股冷气森森，在生死千钧中，紫东来傲然挺立，一声低喝，周身的浑天一气登时展开，纵使这一击宛若毒龙尖牙跃起，对着他几十年性命交修的真气，也不得不败逃而去。
持枪之人被迫开数尺，那人心中微微一颤，仿佛也没有料到被他抢先抑制住出手的对方，能够作出如此凌厉的反扑！
一滴鲜血自紫东来的眉心缓缓而落，他皱眉微怒，冷眼望向这个凭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那人的目光一如燃灭灰烬，在他无尽狰狞的脸庞上勾画着一抹凄惨决裂的笑容。
不由分说，那人银枪一挑，红缨一颤，腾身一跃，化作妖异之极的银光，崩射出一片妖娆的红。
紫东来岿然不动，浑天一气已被他彻底施开，三尺之内的巨大真气竟凝成可见的气流，毫无破绽地护在他的身侧。
那人一击而成的枪法，在他落身之前已扎、刺、点、拨、扑变换数百招，二人对峙时，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好不漂亮。
紫东来眼中的怒意逐渐转变为疑惑与惊异，他屏气一松，将浑天一气散去，第二轮枪法袭至，他抬手夹住枪尖，运力一旋，这攻来的银枪便如若脱离主人的控制，嗡颤蜂鸣，将那人的双手震开来去。紫东来单手钳住七尺银枪，盯着那人幽幽问道：“律贺方是你什么人？”
谁知，那人不答反笑，眼中坠落出的鲜血，便是他惨白面容上的唯一颜色。
紫东来厌烦一甩，手中银枪铮然摔落在地，
“杀……”
那人茫然的低喃，宛若冷酷无情的修罗，身上凌冽纯粹的杀气，令他的声音更加瘆人。
紫东来瞧见他浑身浴血，神色空茫，便知是走火入魔之相。
“愚蠢小儿，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直呼，夹着紫东来几十年浑厚的真气，当真如暮钟晨鼓，振聋发聩。
律骁只觉气血逆涌，头脑清醒的刹那，痛楚便山崩海啸般传来，他立足不定，一个踉跄，跟七尺银枪跌在了一起。
身上几处大伤因他强制使用破掳枪法而重新开裂，律骁刚一跌倒在地，鲜血片刻便又大股冒了出来，渗入身下冰冷的沙石。
紫东来黑衣飘近，蹲下身来，待他看清律骁的容颜，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喜悦。
那日在落日村，紫东来曾清清楚楚记得这个少年是与姬小南同行的。
如此说来，他也许知道姬小南在哪里！
再也无法忍耐，紫东来抓起律骁的衣襟，暴喝道：“姬小南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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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交，顺以万物之荣，取利养生，去弊驱害……”
“慢慢来。”忘忧和蔼地对苏铮微笑，“你不妨先记住口诀，日后有所体会再细细琢磨。”苏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忘忧一句接着一句念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忘忧有些乏了，强撑着倦意又听苏铮背诵了一遍五禽心法，待苏铮勉强记牢，他有些伤感且庆幸地说道：“这五禽心法你好生修习，必有裨益。”
忘忧说的，苏铮深信不疑，父亲不在的日子，他长大了，知人间冷暖，世事无常，他虽愚笨，但一颗恒心坚决如铁，苏铮有足够的自信肩起父仇的担子。他感激忘忧对他的信任与关照，使他坚信这世上终是有人不厌烦嫌弃他的。
苏铮郑重在忘忧身边跪了，响当当地磕三个头，“家父苏雄是天龙门门主，原谅小弟不能妄称他人为师，今日给忘忧大哥磕三个响头，以谢大哥不吝相授之恩。”
忘忧一惊，脱口叹道：“你竟是天龙门的少门主？”
苏铮苦笑地摸了摸头，摇首道：“我已被逐出家门，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少门主，何况我生性愚笨，家父本就不中意我的。”
“我晓得了，你是苏有容苏师弟的兄长。”忘忧恍然大悟，他曾听师父柳杏林说过天龙门门主苏雄有两子，次子苏有容资质聪颖，天赋极佳，常随苏雄左右，相反长子生性鲁钝，几乎从未踏出天龙门一步。
苏铮一愣，过往悉数重现心头，愁绪暗淡牵绕。
忘忧心如明镜，想他成长之中究竟受过何等的冷眼嘲讽，不免怜惜起眼前这位耿直的少年。
武林显赫之门，最忌后人安乐一生，平庸到老，一辈子攀不到天的边界，光耀门楣。
忘忧想，江湖各派争雄斗狠，人人追求武学巅峰，恶欲熏心，道德沦丧也全然不知，纵有冠绝天下的武功，不过是非孽障，涂炭生灵。他望着眼前敦厚纯朴的少年，不知怎地，突然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他辗转思量了片刻，终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本旧书，递给苏铮。
“这是逍遥观的临风弹指秘籍。”
苏铮肃然一惊，“忘忧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忘忧闻言一笑，“你这呆愣小子，我当然是逍遥观的弟子，南海妙医仙柳杏林便是我师父。”见苏铮半天缓不过劲来，忘忧颇为无奈地又道：“傻了不成！这秘籍是无价之宝，我既交给你，你便要刻苦参悟，方不辜负我的心意。”
苏铮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唯唯应诺。
山穴中的火堆嘶嘶而响，火焰倏然一抖。
火光一黯，忘忧脸色也骤然一变。
杀气！
这杀气太过熟悉，忘忧知道截杀他的杀手追来了。
“小兄弟，快走，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将信亲自送往归云阁百川道长手中！”
苏铮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眉峰一挑，陡然起身道：“我绝不会丢下你！”
忘忧眼眶一湿，想不到他临死之时还能有如此生死之交，但是忘忧清楚，他二人绝不是这数十位一流高手的对手，此时顾念情意，无异于自寻死路。忘忧心一横，怒叱道：“你留在这里只会拖我后腿，还不快走！”
苏铮不为所动，神色决然。
忘忧望着他坚毅的背影，再不忍心怪他，只得温言相劝道：“他们在我身上搜不到信定会追问信的下落，我一时三刻不会有性命之危，你早日赶去归云阁，百川道长定会来救我！”
“大哥休要骗我，我这一走，便再难知道你的行踪，如何及时搭救你！”
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少年怎么在节骨眼上精明了起来。
脚步声已近，再不决断，眼见是来不及！
“我若被擒，就会沿途留下记号，你要相信我，不要逞一时之气坏了大事！逍遥观一干众人的性命还指望于你呢！”忘忧忍住伤口剧痛，站起身来，暴喝道：“还不快走！”
苏铮迟疑片刻，终下定决心，他神色复杂道：“忘忧大哥，你一定要等我！”说罢，猛地一把抓过火堆旁的包袱，几步掠了出去。
忘忧定定将目光停留，这句话的分量他感同身受。
“师父，你一定要等我。”
忘忧不禁苦苦一笑，在他携信离开逍遥观的一刻，师父也必是与他此时相同的心境。
没有被捕，没有记号，更没有搭救。
璇玑楼的杀手们从来只执行一个命令，那便是杀无赦。
“请你一定、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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