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请小姐责罚。.”
叶缺这一跪,那是跪了个结结实实,也跪的梅长歌头疼欲裂,从方才醒来,直到现在,她最怕的,始终还是这个。
“你先起来。”梅长歌靠在身后软垫上,咳嗽两声,无奈说道,“当日是我派你出去的,你不过依照我的命令行事,何错之有?”
“我……”叶缺见梅长歌脸色苍白,声音疲惫,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活生生的被他咽了下去。
“你起来,我有话问你。”梅长歌面色沉静的说道,“你将案发那日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
“尤其是细节。”梅长歌想了想,又补充道。
“是。”叶缺答应一声,缓缓起身,站到一旁,垂着头,语调略显低沉的说道,“那日,我奉小姐命令,暗中跟踪保护素衣。”
“素衣出门比我稍早,等我出了梅府大门,已是不见踪迹。我料想,素衣深夜出门,应该是去寻那王淮生的,所以我也不是很着急,只管抢在素衣前头,赶到了王淮生藏身的桥洞。”
“我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隐在阴暗处,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见素衣摇椅晃的过来了。”
叶缺说到此处,顿了顿,解释道,“这个时长,比我估计的要长了一点,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我用了轻功,再加上素衣心神激荡,一时恍惚,或是犹豫不决,反反复复,也是有的。只如今想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差,兴许便是素衣转折的开端。”
“我看到,素衣当时预备了绳索,趁着王淮生睡熟,与她母亲联手,一同勒死了他。素衣还为母亲准备了逃跑用的银两和衣物,二人告别后,素衣拖着王淮生的尸体,去了城郊乱葬岗。”
“我本以为素衣会将尸体丢弃在乱葬岗,做出无主的样子,没成想,她竟将其伪装成了自杀的模样。”叶缺款款道来,语调平实,却让人陡生毛骨悚然之感,便连一直一言不发的楚青澜,都觉出了此间的异样。
“你昏迷的这几天,我翻来覆去的想这些事情,我记得,素衣杀掉王淮生时的行事作风,怎么说呢,还是比较外行的。无论是杀人的手法,亦或是藏匿尸体,掩盖犯罪事实的手段,都不是专业的。”
“我在旁边看了很久,直到素衣安排妥当,转身离去,我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叶缺神色一凛,接着说道,“我是怕素衣留下什么致命的证据。.”
“我曾是刑部仵作,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我叶缺发现不了的证据,旁人肯定也发现不了。”
“可惜我万万没有想到,素衣在王淮生的尸体上,藏了毒药。在我的双手触碰到尸体的刹那间,我便陷入了昏迷。”
“等我醒来,素衣早就走远,已是追赶不及。”叶缺长叹道,“我一路飞奔,原是想回幽兰院向小姐禀明此事,再做定夺的,只是……”
“这件事,不太对劲。”梅长歌定定想了半晌,突然说道,“我记得,分明是素衣离开在前,方冲来此在后。况且,方冲那小子,油腔滑调的,和我互相调侃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切入到了正题,提到辩论会的事情。”
“从时间上推算,这个时间点,素衣应该已经与叶缺汇合,开始实施行动了。”
“那么,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或者说,是谁告诉她,我当时正呆在国子监中,与人在会场上厮杀的?”
“还有……”梅长歌捂着伤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急促的说道,“王淮生的尸体,你验过了吗?”
“验过了,没有问题。”叶缺连忙上前,在楚青澜几乎快要把他撕碎的目光下,淡定从容的拍了拍梅长歌的后背,一边为她理顺呼吸,一边说道,“我一听说你出了事,便立即亲自前往抛尸地,将王淮生的尸体,带了回来。”
“不过。”叶缺很没有信心的说道,“当时我急着去国子监找你,所以……”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任何人都有可能触碰到那具,被你随意丢弃在乱葬岗,置之不理的的尸体?”梅长歌眉尖挑了挑,面色如冰的说道。
“是,理论上是这样的。”叶缺语音发颤,不敢看她。
“况且,像这种能够瞬间致人昏迷的烈性毒药,通常不会在物体表面停留太长时间。”楚青澜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叶缺查验不到,也实属正常,不能怪他。”
“不一定是王淮生的尸体。”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梅长歌已经觉得很累了,身体一个劲的往下滑,无论如何,也是坐不住的。
“或许是毒蛇、毒虫、毒针,你接触到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如果单单只是检查尸体,可能会有所疏漏。”
“好了,叶缺你也见了,该听的,该说的,你也都听了,说了,剩下的事情,你就放心大胆的,交给我们去办吧。.”楚青澜不由分说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扶她躺下,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方道,“你现在该睡觉了。”
“我要见素衣,你替我安排一下。”梅长歌握着楚青澜的手,低声哀求道。
“好好睡觉。”楚青澜颇为无奈的看着她,苦笑道,“你这样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做什么,我敢不答应你吗?”
“你放心,我保证,你一觉醒来,一定可以见到活生生的素衣,砰的一下出现在你面前,就跟变戏法似的,还不行吗?”楚青澜果然没有食言,等梅长歌睡醒,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跪在床边不远处的素衣。
此时,朝阳正好,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地面上,灵动而安详,仿佛一群跳跃的精灵,正围着人儿欢快的舞蹈。
“素衣……”梅长歌长长一声叹息,轻唤道,“你来了啊。”
“嗯,我来了。”素衣跪的笔直,一动不动,神色倒也还算正常,似乎连日来的狱中生活,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和困惑。
“公子说你有话问我。”
“是啊。”梅长歌慢慢起身,楚青澜忙上前伺候她靠好,却听她说道,“你先出去吧。”
“你开什么玩笑。”楚青澜一声惊呼,“梅长歌,你可别忘了,你差点死在她的手上。”
“我知道。”梅长歌说完这句,再不多言,只默默低着头,似乎是在等楚青澜妥协。
“也罢,随你吧。”楚青澜默然站立许久,最后还是犟不过梅长歌,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其实话虽如此,楚青澜心里清楚,素衣一击不中,眼下对梅长歌已经没了威胁。即便他知道素衣或许有什么为难的难处和苦衷,但心中仍然无法像梅长歌那样,做到毫无芥蒂。
“为什么?”
“小姐,如今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素衣身体微微后仰,似是无声躲避。
“你不说,我如何救你?”梅长歌伸出手,向着素衣召唤道,“你过来。”
素衣犹豫良久,终是不忍拒绝梅长歌的好意,以手撑地,膝行几步,挪到她的面前,冷冷回应道,“该问为什么的人,是我。”“这并非你的本意。”梅长歌摸了摸素衣的脑袋,轻声道,“我知你对我有所隐瞒,只是没想到,是想要我的命。”
“我还以为,是王淮生的事情,令你感到不安,所以不得不命叶缺尾随跟踪于你。”
“小姐……”
“别哭。”梅长歌将手缩回被中,使劲揉了揉,方道,“告诉我,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长歌身体本就孱弱,此番受了重伤,说不了两句话,竟已然觉得疲乏无力,喘不上气来。
“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孩子?”
“是孩子吗?”梅长歌摸着素衣流满泪水的脸颊,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说道,“看样子,从我在叶家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是一个局了。”
“不,不是。”素衣咬着嘴唇,剧烈的摇着头,分辩道,“这个局,原不是为你准备的。”
“所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大部分都是真的。”
“我知道,小姐你很厉害,只是当时,你身陷绝境,被人分了心神,而我又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实在让人无法不信。”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行动的命令和指示,我想,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死了的缘故吧。”
“可是我没死,我侥幸活了下来,养好了伤。最重要的是,我完完全全的,获得了你的信任。这些,都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天,我接到会面的指示,想着大概会像从前几次执行任务时一样,无非是传递情报之类的事情,没想到,却是要我杀了你。”素衣喃喃说道,“我一时紧急,只能推说叶缺武艺高强,平日里寸步不离,以我的身手,恐怕不太有得手的可能。”
“于是,他们便派了王淮生过来,作为刺杀你的死士。所有的计划和细节,都是他们制定的,而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我并不想杀你,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对我一直很好,可是……”
“在你的孩子,和我当中,你选择了前者,这很合理,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梅长歌凝目看了素衣片刻,虽然面色寒冽如霜,却仍是极其温和的说道,“素衣,你告诉我,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你的孩子了。”
“六年。”
“六年之久。”梅长歌重复道,“素衣,你真的确信,你的孩子,还好端端的活着吗?”
“我确信。”素衣点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们从不会杀掉孩子。”
“他们需要女孩作为生育下一代有生力量的工具,我碰巧生了个男孩,应该会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支利箭,用来对付他们想要对付的那些人。”
“我的功绩大小,决定了我的孩子,在大本营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在寒冷的冬季,穿上保暖的衣物。”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代代相传,绝不食言。”
“是啊,他们也不能食言。”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一旦食言,他们和外派的父母间,好不容易构建的联系,便会就此崩塌,再无信任可言。”
素衣紧紧的咬着干裂的下唇,深而急促的喘息道,“即便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们也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他们是谁?”梅长歌急切的追问道。
“我……我不能告诉你。”素衣摇了摇头,仿佛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似的,将身子撑直了些,缓缓抬起眼帘,说道,“行刺失败,已是重罪,如果我还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着,就只能管好我的嘴巴。”
“素衣,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是不会罢手的,永远不会。”梅长歌叹息道,“你总不会希望你的孩子,将来重复你的一生。被利用,被威逼,被榨干最后一滴精血,然后零落成泥,痛苦半生。”
“素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莫非这就是你拼尽全力,想要给予孩子的一生吗?”
“我知道,小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素衣匍匐于地,痛哭道,“可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孕育的一个生命啊。”
“小姐,我记得,你也曾对我说过,无论怎样卑微的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而我,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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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造访,果断吞了两片止痛片,如今肚子倒是不怎么痛了,困意却是上来了,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