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狱土荡游魂(六)

帝狱故人

“放屁!他当时不过是个懵懂孩童,如何知道那么多!”

萧魂咄咄逼人,血灵剑气再度暴涨,同时浓烈的赤红色真气疯狂涌出,与漫天剑影相融相汇,形成一条气势恢宏的血色长河,浩浩荡荡压向对方。

看到萧魂竟使出了绝招,帝弑天冷哼一声,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只见他将万劫神狱录抛入高空,掌心中的帝狱真气源源不断注入其中,随后便看到有四张漆黑书页依序飞出,呈十字状落入血河之内——其中就包含了先前逼退萧魂的那一张。

它们的气息或炽热、或凛冽、或厚重、或谧静,一进血河便兴风作浪,曾螺旋状四散劈开,将其中所蕴藏的磅礴剑气和血道真意生生绞散,溃不成军。

萧魂只觉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手中血灵不安地躁动着,发出无力的悲鸣。他感到自己极尽心血炼养的血气剑河中仿佛压下了一座恢弘城池,正在与无穷剑气疯狂对撞。

如今萧魂与帝弑天的气机都被各自的手段所牵制,无论谁先撤出,都会遭遇重创。

萧魂心中一横,掌心突然涌出一股柔和的真气,拨动着血灵剑体飞速旋转,将血河中尚未溃散的剑气与血气纷纷卷入其中,却是在主动撤招。

与此同时,帝弑天亦大手一挥,万劫神狱录气势骤缩,将四张书页尽数收回,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双方皆是站在神洲武林巅峰的绝世高手,每一招都蕴有无穷余威,即便同时停手,也难免不受对方手段的波及。

众人只听见两声闷哼相继响起,而后便看到萧魂与帝弑天双双落地,终于就此罢手。

前者面色苍白,嘴角有一丝鲜血缓缓流出,后者虽碍于鬼啜帝面,看不见脸色,但也能明显察觉到他气息虚浮,好不到哪里去。

“师兄!”

“天子!”

三道急促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却都被这二人抬手制止。同时狱场中突然升起一面弧形屏障,将帝弑天、萧魂和其余几人隔了开来。

看到眼前一幕,秦广咧了咧嘴,心道这二位大人未免有些太过小心。

这帝狱屏天障能隔离天地万物的窥探,一旦开启便如同一方完全独立的小天地,里面的一切动静都不会被外界察觉。

周围全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到底有多大的秘密,何苦这么费劲?

“你所说的那句话,你自己相信么?”

帝狱屏天障,帝弑天收了神狱录,声音出奇地平静。

“他虽是懵懂孩童,但却亲眼目睹了家族的毁灭,至亲的死状,你想让他忘记一切,只做个简单的普通人,他如何能做得到?”

“你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罢了,何苦如此?”临了,帝弑天又补了一句,如同落地重锤般,狠狠地砸在对方心中。

萧魂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血灵剑柄,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为那件事情神伤十多年的何止帝孤星一人,他不也是念念不忘,难以解脱?

可正是如此,他才想让那个可怜的孩子能过得轻松一些,难道这样也是错的?

“他想报仇雪恨,我便教他天下间最顶级的武学,为他提供最强硬的背景,让他终有一天能手刃仇人,了却心愿,这又有何错?”

帝弑天接着说道,嘶哑冷硬的声音中竟也杂糅了几分伤感。

男人心中明了,这件事情迟早都要与萧魂说开,否则他们二人心中皆会难以安稳。

不如便乘此机会,将一切都挑明,也免了日后对方与自己心有芥蒂,坏了大事。

“可你这样……岂不是亲手给他套上了枷锁,我们所面对的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你我二人死不足惜,但何苦将他拉进局中,让他承袭我们的苦痛?”

萧魂收了血灵,轻轻抹去嘴角的血痕,还是一脸怨愤地质问道。

“若不为他套上我们的枷锁,他就要独自承担另一副枷锁。”

帝弑天望着萧魂,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

“在萧氏的局中,你我尚有薄力为他做点什么。若是让他进了另一个局,恐怕他就算是去主动寻死,我们也无力阻拦。”

“你是说……”

萧魂蓦然惊醒,一脸骇然地看着帝弑天。他在这一瞬彻底了解了对方的意图,却又不敢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方才所明悟之事,正是一个令自己躲避了十多年,始终不敢直面的可怕现实。

“他身上流的可是帝云嫡脉的血,你回避不了这个事实。”

看到萧魂那副纠结的神情,帝弑天心中一松,连忙趁热打铁,借机攻破萧魂最后的防线。

“你我尚且囿于棋盘,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有什么本事帮他解开枷锁?”

“是啊,我们连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都除不掉,又凭什么替他摘下。”萧魂自嘲一笑,苦涩地摇了摇头,虽然很不甘心,但终究还是接受了现状。

“可是,就算当年是遵从他意,你又为何要教他《四极帝狱诀》?”萧魂再次问道,从第一眼看到帝孤星起,他就对此耿耿于怀。

“帝族有那么多绝顶功法,为什么要让他变得与你一样?”

“因为适合。”帝弑天冷冷地吐出四个字,语气已略有不快。

在他眼里,萧魂此时就是在为心中的不满而各种找茬,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决定,都可能会被他毫无道理地否定。

“而且你别忘了,《四极帝狱诀》原本只是那件功法的一半而已,待他日后寻回另一半,方有机会挣脱压在身上的一切。”

萧魂眼眸一亮,面色突然轻松了许多。当他决定不再囿于昔日执念之时,便已经放下。

“既然你说适合,那便适合吧……我想看看他。”

“他刚经历游魂炼体,需要在冥想中恢复,醒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帝弑天真气微荡,顺手撤去了屏天障,以此结束这场对话。

“既然如此,我就在孤心林等他。”

萧魂倒也干脆,转身便要离开,似乎不愿再多说废话,可在抬腿之前又扭头看了眼帝弑天,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对了,没想到你竟真掌握了那件东西,看来没有辜负他的栽培与期望。”

“彼此彼此,你我二人,向来半斤八两。”

后者难得给了句奉承,面具下的嘴角竟也不由得上扬了些弧度。

“林儿,走了。”

“师兄,孤星怎么办?”石林急冲冲地问道,却被男人一把搂过脖子,不由分说拽出狱场。

“孤星可是得了造化,你在这瞎担心什么劲,不如陪师兄多喝几杯,也好练练酒量。”

“……”

看着先前还打生打死的二人突然言归于好,而且双方心情都还不错,秦广目瞪口呆,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师弟,我没睡着吧?”

“哼。”

回应他的,是来自身边的一声冷哼。

秦广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突然笑了出来。

这人呐,有时候还真是奇怪。

大漠铁城

西北之西,沙海无岸。

天下皆知阳关之外便是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漠,凡人走入便如蚍蜉下海,只会有去无回,尸骨无存。纵然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充其量也就是多蹦跶几下罢了,最终下场也还是与蝼蚁别无二致。

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在这片生命禁区的中心地带,还屹立着一座雄伟壮观的神秘铁城。

男子默默地立在城头上,一股狂风呼啸卷过,将黑色兜帽粗鲁地扯下,露出半张刚毅冷峻的面容。之所以说“半张”,是因为他的另外半张脸上覆着一块黑铁面具,其上刻有一幅形貌奇特的赤色剑纹,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高贵的神秘气质。

男人面朝东方,凝视着大漠尽头,眼眸中闪烁出思索之意。就在数日之前,他手下的二十名铁面使者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出发,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

而他们的目标之地,便是那座已经安稳了三百年的神洲天下。

不语楼的神洲殿中,长眉老人悠悠地叹息一声,身边人也不知是何意义,只能感受到其中的无奈与不安。

这场大幕,终究还是要被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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