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 空抛一片情

第二天,周廷章手持拜贴,来到了王家,一本正经地求见王夫人周氏。

见到周氏后,他转弯抹角地细数宗亲,竟和周氏扯上了同宗关系,十分诚垦地要拜周氏为姑姑。周氏见他一表人才,又心灵嘴甜,当下这就认了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儿。

从此以后,周廷章成了王家的亲戚,当然就能非常方便地出入王家,有了与王娇鸾见面和叙谈的机会。

夏季来临,周廷章借口自家的居室狭小闷热,请求借王家宽敞空闲的后院读书。

既然是亲戚,王家不便拒绝,这样周廷章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王家。

王千户仍然没有应允女儿的婚事,曹姨却为他们着急了。

见周廷章搬进了王家后院,她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毅然决定自己作主,成全了这对小儿女的美事,于是,她让王娇鸾约周廷章晚上来闺房相会。

二更时分,皓月当空,急不可待的周廷章来到院门边,由等在那里的明霞引入香闺。

王娇鸾坐在梳妆台前,见周廷章进来,郑重其事的道:“妾本贞女,君非荡子。只因两相倾慕,而家中阻拦,私约君来,并非苟且偷欢,愿结白头之好,永不相弃!”

王娇鸾义正辞严,周廷章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时,曹姨从屏风后转出来,对周廷章严肃说明:“公子如果有意,请不要辜负我们姑娘的一片真心。为着慎重起见,请公子写下婚约四份。”

曹姨说得十分认真,周廷章不敢拒绝,当即写好了婚约誓言,一式四份。誓言写到:“女若负男,疾雷轰顶;男若负女,乱箭亡身,再受阴府之惩,永堕丰都之狱!”

写成后,一份焚了,禀示天地;一份由曹姨收执,作为媒证;另二份,则一对情人各执一份。

然后,在曹姨的主持下,周廷章与王娇鸾似模似样地拜了天地,又谢大媒;最后侍女摆出果品醇酒,新人喝过交杯酒,便入了洞房。

洞房就是王娇鸾的闺房,这一夜闺房春暖,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第二天,王娇鸾还把这一夜的风情,写成了诗:

其一:“昨夜同君喜事从,芙蓉帐里语从容;贴胸交股情偏好,拨雨撩云兴转浓。一枕凤鸾声细细,半窗花月影重重;晚来窥视鸳鸯枕,无数飞红扑绣绒。”

其二:“衾翻江浪效绸缪,乍抱郎腰分外羞;月正圆时花正好,云初散处雨初收。一团恩爱从天降,万种情怀得自由;寄语今宵中夕月,不须欹枕看牵牛。”

从此以后,闺房中夜夜春宵,鸳鸯交颈。

这样过了半年后,周司教升任蜀中峨嵋县尹,周廷章推说身体不适,不堪长途跋涉,请求暂留南阳王家读书,不与父母同行。

又过了半年,蜀中传来书信,说他父因在蜀中水土不服患病,返回故乡苏州休养,让周廷章回乡探视。周廷章想去探视父亲,又不忍与王娇鸾分离,忧烦之心溢于言表。

王娇鸾察知其情后,劝慰道:“夫妇之爱,瀚海同深;父子之情,天高难比。两种情爱,无一不可,我们来日相厮守的日子方长,父亲病重,应当前往探视!”

曹姨知道后也说:“如今隐匿私情,终非长久之计。公子不如暂且回乡探视,倘若父亲身体康复,可再商议婚姻之事,早成誓愿,岂不两全其美!”

周廷章终于决定回乡一趟。

临行前夜,王娇鸾细问其故乡住址,他答道:“我家世居姑苏延陵桥畔,先祖督粮有功,当地至今仍称我家为督粮周家,一问便知。”

王娇鸾恋恋不舍,和泪写道:“同携素手并香肩,送郎哪堪双泪悬;郎马未离青柳下,妾心先在白云边。妾持节操如姜女,君重纲常类闵骞;得意匆匆便回首,香闺人瘦犹未眠。”

周廷章挥泪告别王娇鸾,一路乘船赶往苏州,满脑子都是王娇鸾的音容笑貌。

然而,一回到家里,一切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这时,周父的病已基本痊愈,正给儿子张罗着婚事。他出于对儿子前途的考虑,已给他订下了一门高亲,对方是当地的名门望族魏同知的女儿。

周廷章原本是要拒绝的,可父母连哄带劝,又听说魏家姑娘有“姑苏第-美女”之称,嫁妆也出奇的丰厚,将来魏家对他的仕途还能有所提携,就不由得有些心动。

于是,周延章半推半就,与魏家姑娘拜了天地,很快又沉醉在新的温柔乡中,把王娇鸾忘到了九霄云外。

王娇鸾在家中左等右盼,周郎竟一去音讯杳无,于是三番两次托人捎信到姑苏。

周廷章正值新婚燕尔,根本不耐烦王娇鸾的催问,回信搪塞说:“父病未愈,正待汤药,有误佳期,不久即图良会。”

又等了几个月,依旧不见周郎的踪影。王千户想为女儿择婿婚配,以免错过妙龄。王娇鸾只是一味的回绝,父母不明她的心意。

曹姨心中不忍,就叫老兵孙九专程去姑苏一探究竟。

孙九去了整整一个月,王娇鸾早望暮盼,谁知等回来的,却是当初落到周廷章手中的罗帕和一纸婚约。王娇鸾立刻明白了一切,觉得霎那间天旋地转,自己不知置身何处。

悲愤之中,王娇鸾一口气写下《绝命诗》三十六首,把两人的相恋相交过程逐一道出,也抒发了惊闻变故后,自己的悲痛之情。

其中两首,尤其悲愤。

其一:“从头一一思量起,往日交情不亏汝;既然恩爱如浮云,何不当初莫相与!”

其二:“可怜铁甲将军家,深闺养女娇如花;相思债满还九泉,九泉之下不饶汝!”

王娇鸾毕竟是武将之后,悲愤之后透露出刚烈之气,誓死也要报复负心郎。

她写好了三十六首《绝命诗》,原本是想让孙九再往姑苏一行,送给周廷章,试探一下是否能唤回他的真情。

然而孙九却痛恨周廷章的绝情寡义,坚持不肯再去见他,王娇鸾无可奈何。

这时,敲王千户有一件公文要投递到吴江县,是商议有关南阳卫所逃军一事,事属军机重事,有专差前往。

公文照例又是通过王娇鸾之手经办的。

她见机则心思一横,想出一条绝计,便把昔日与周廷章唱和之诗笺、二纸婚书、绝命诗等整理好,一同封入公文包中,以火漆封印,打发公差上路,她父亲对此毫不知觉。

当天夜里,王娇鸾慢条斯理地沐浴、薰香、化妆、更衣。午夜时分,她拿出昔日失落的罗帕,沉思良久,然后自缢于日阁中。

这里南阳卫的专差到了吴江县,县令拆开公文包,除了公文外,竟还有一大包诗书稿件。

待他仔细看过,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是,碍于周家乃三代学官,名望颇高,他小小县令不便查办。正好这时都察院樊公祉,巡视来到姑苏,县令把情况及资料都禀明了樊公祉。

樊公祉十分怜惜王娇鸾的才情,更加痛恨周廷章的薄情,便下令将周廷章捉拿候审。

另外,他又派人送加急文书到南阳,想传来王娇鸾,以便当堂对簿。若周廷章心回意转,就索性劝他们和好,成一夫二妻之好事,以皆大欢喜。

然而,公差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王娇鸾已自缢殉情。

樊公祉气愤填膺,立即把周廷章提上公堂,历声斥责道:“你调戏官家女子,一罪也;停妻再娶,始乱终弃,二罪也;因奸致死,三罪也。有此三罪,你罪当应死!

当初婚书上,写过‘男若负女,乱箭亡身’,我没有箭来射你,却可用乱棒打死你,以为薄幸男子之戒!”

周廷章愧悔交加,无话可说。

樊公祉一声令下,衙役们一阵乱棒。周廷章转眼间血肉模糊,毙命棒下。

多情女空抛真情,负心郎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留下更多的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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