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村阅览室
村阅览室已正式更名为村图书室,图书的数量和种类也增加了很多。不过围绕着图书室,村子里逐渐形成了支持、反对和中立等三种声音。支持者认为图书室给村民们带来了精神食粮,我们不能生活越过越富裕而精神越过越颓废,闲暇的时候不要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天马行空的瞎侃,更不要聚众打牌耍钱、造谣生事、传播流言蜚语,到图书室里翻翻报纸读读小说看看科普,了解一下国内外大事,提高一下自身修养,掌握一门发家致富的实用技术,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其中的代表人物是刘超。他如今已经随同妻子申梅搬到了申有财家里定居了,成了申有财的上门女婿,并在申有财两口子和申梅的大力支持下,凭借在阅览室里学到的一些知识,建起了这个村子里的第一个蔬菜大棚,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蔬菜出售。
反对者认为图书室是一个不详的地方,第一任管理员素琴和小兰闹出了一段让人膛目结舌的绯闻。第二任管理员老钱得了半身不遂,现如今瘫在床上不动动弹了,怕是时候不多了。第三任管理员老宋更惨,好端端的一头趴在地上就再也没有爬起来。梦月自告奋勇,顶着来自父母亲人的巨大压力,接替暴亡的老宋做了第四任管理员,却险些被歹人糟蹋了身子,如若不是纪怀生沉迷于古老的神话传说,到家里拿个馍就冒着大雨跑来了图书室,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了。直到我父亲奔波了半个多月,将梦月的农村户口转为非农村户口,并为她弄了一个民师指标,安排她在村小学里教书,她父母的怒火才算平息了。因为此事,村民们多有微词,也有羡慕她的,说她因祸得福了。
除此之外,学生家长也是满腹怨气,认为是图书室把他们的孩子引上了歧途,不好好学习了,不好好吃饭了,得一点空儿就一头钻进图书室里,薅着耳朵眼睛还舍不得离开书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纪怀生了。他在村小学读四年级,从开始上学就是尖子生,是老师眼中的宠儿,更是父母心目中的骄傲。可是自打有了阅览室,他的学习成绩逐日下滑,眼下在班级里倒数第二名,不过肚子里装了很多中外名着,以及科幻、童话和神话传说,也时常有一些大人们认为实在可笑的奇思妙想。他父亲老纪因忧虑儿子的学习成绩,自然是要骂娘了,骂图书室,骂筹建、维护图书室的人,恨不能一把火把图书室烧了,把那些坑害了他儿子的人统统杀了。
中立者按心态分为两大类,一类人认为图书室有和没有都与他无关,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且还能够时常站在一边看一下热闹,一面看人家为了图书室争得面红耳赤,一面在心里暗自发笑。东方进便是这样一个人,看够了回家跟老伴儿学说,一边讲一边笑那些人的愚蠢。另一类人多为村小学里的老师,他们觉得任何事物都具有好和不好两个方面,就看你如何利用它了。要说图书室不好,显然是自欺欺人,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自打有了书籍,图书室就没有来开过人类。要说图书室好,纪怀生等学生的成绩一路下滑到底也是不争的事是。所以他们的思想处于矛盾之中,又不愿因为图书室去得罪任何一个人,因而就采用了中立的姿态。如若有人问他们图书室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便模棱两可的一笑,并不言语,随后转身走开了。
几个村干部的立场也不一致,会计申有财、电工兼副大队长赵坤主张保留图书室,大队长王平、妇女主任张春兰认为取消图书室比较妥当。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尽管关于是否继续保留图书室的会议召开了许多次,依然没有一个定论,便念起了“拖”字诀,把这个问题搁置不谈了。或许是因为老不见图书室开门,再也忍耐不住对封闭在里面的“宝藏”的渴求,也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有人撬开了房门,拿走了几本书。王平觉得这件事虽小,但折射出了一个大问题,必须彻底严查,把偷盗书籍的人揪出来,作为一个反面教材,教育警示村民。申有财认为丢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不值几个钱的书,没有必要小题大做,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总得让偷书的人知道,即便“拿”的是几本书,也是一种犯罪行为,必须加以改正,否则后果很严重。随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他为啥要冒险撬门拿书呢?解答是他渴望从书中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接着就建议重新打开图书室的房门,迎接那些喜爱书的人,以免再发生撬门盗书的事情。王平随即反驳说那人之所以撬门盗书,完全是因为他对书着了魔,就像有烟瘾的人不吸烟心里发痒一样,也是一种病,应该治疗,而不是放纵,所以必须及早把那些书处理掉,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便于他重新回到正常的道路上去。
父亲也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但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留下它好还是取消它好,盘算着到乡里去讨个主意。说走还没走,副乡长打来电话,说是带着几个村支书过来参观图书室,以便在全乡范围内推广村文化的建设。父亲忙把申有财、王平等人叫到大队部,打开图书室的房门,整理归置书籍,见有些书被老鼠咬得零碎不堪,一面将这些支离破碎的书扔到地上,准备着拿出去丢掉,以免它们影响瞻观,一面惋惜不已。张春兰拿了一条破毛巾,擦拭完贴在墙上的各种规章制度上面的浮尘,又来清除办公桌上面的厚厚的积尘,以及桌子腿中间的蛛网。待到拉开抽屉,一只老鼠噌的一下子窜到她的手臂上,吓得她一边失声尖叫,一边猛甩手臂,那老鼠便跳到地上逃进了院子,转瞬间便不见了。父亲他们听到叫声,慌忙围过来问咋啦。张春兰兀自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我一开抽屉,老鼠就窜到我的手上来了,你就不知道那两只黑眼珠子该有多精。”
王平说:“你这么喜欢它,为啥还害怕成这个样子啊。”张春兰说:“你废话,你喜欢老鼠啊。”王平说:“你不喜欢它,为啥还夸它呀。”然后学着她的样子说:“你就不知道那两只黑眼珠子该有多精。”父亲说:“咱停会儿再说笑吧,怕是乡长他们该到了。”王平说:“也不知道谁起的仙点子,来看啥。”说着,拉出抽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不觉皱起了眉头。又见里面一层子老鼠屎,还有一堆碎纸和破棉絮,七八个光皮老鼠羔子惊慌不安的蠕动,惊喜道:“快来看,一堆老鼠羔子,还没睁眼哩。”又说:“怪不得老鼠会爬到你的身上去,原来你打扰了它的家。你要是像它一样,一窝生七八个,世界都闻名了。”张春兰说:“滚一边子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月她娘一窝才真能生七八个哩。”赵坤说:“把那老鼠羔子给我,拿回家喂猫。”张春兰说:“我还以为你拿回家当下酒菜哩。”赵坤说:“也不是不管,南方就吃老鼠,据说高营养高蛋白,可好了。”王平说:“别说老鼠了,蛆还有人吃哩,嚼在嘴里嘎嘣响。”张春兰说:“别搁这儿恶心人了,晌午饭也吃不下去了。”
几个人把图书室收拾整理好,那些该扔掉的也都扔掉了,站在院子里一支烟还没有吸完,副乡长就带着几个村支书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他们煞有介事的在图书室里转了一圈,啧啧称赞了一回,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到刘超的菜地里观看学习去了。刘超和申梅见到众人,忙摘了一些黄瓜让他们吃。副乡长一边吃黄瓜一边说:“你这个菜地有半亩地吧。”刘超说:“要多,不过也没具体丈量过,就是听俺大说有八分地,看样子也像有那么多。”申有财说:“当初分地的时候,每一块地都丰裕,说半亩,实则七分也要多一点,说八分,也就足一亩了。”副乡长说:“看来我这眼光真是达不到了。一亩菜地,一年到头能赚多少钱?”
刘超说:“不多,也就是几千块钱吧,反正比闲着强些,也没有掂泥兜子累人,就是太绑人,也磨道人,一天到晚都得趴在地里。”副乡长说:“也是啊,无论干啥,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还别说,你这黄瓜还真好吃,脆甜。”申梅说:“那我再去给您摘几根。”张春兰说:“别摘了,正好我这根还没吃,就给乡长吧。”王平说:“你为啥不吃啊,是不是舍不得,留着晚上黑了用啊。”张春兰啐道:“当着孩子的面,啥话都敢往外沁,领导也在这儿,就不怕领导对你有看法。”副乡长说:“你的意思是,不当着孩子的面,领导不在跟前,他就管啥话都可以说了吧。”王平说:“那是,俺俩啥关系呀。”一语未了,申梅又摘了好多黄瓜和一些番茄。副乡长说:“好像我来这儿就专为了吃似的。”张春兰说:“没叫您吃屎,叫您吃黄瓜哩。”赵坤说:“要说你一个妇女头子没文化,乡长的意思是说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吃,你却理解成吃屎了,就这还说图书室没有存在的必要,一心要取消它哩。”
副乡长说:“谁说要取消图书室了,决不能取消,不但不能取消,而且还要扩大规模,那一间房子太小了,能容纳几个人,咋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对知识的渴求。目光要放长远一些,文化下乡,各村都要有自己的图书室,这是大势所趋,千万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不要做违背人民群众心声的蠢事。尽管现在还没有正式的文件,但我认为不远的将来,村图书室的建设问题一定会摆在每一个村支书的面前。你们村走在了前头,成为了典范,这是你们村的骄傲和光荣,也是咱乡的骄傲和光荣。你们几个要向老李多学习,多动脑子,多为村民做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实事儿,真正起到村支书的带头作用,带领着村民奔向小康之路。我的话完了。”那几个村支书又是鼓掌又是点头,连连说乡长说得对,回去一定仔细琢磨,尽早把村里的文化建设搞起来。
如此一来,图书室是不能关闭的了。既然要它继续存在,那就必须有人专门管理它。父亲和申有财他们又为合适的图书管理员犯起愁来。赵坤忽然说:“要不叫东方进跟撵的宝珠来当管理员吧,正好他也不上学了,又生性文静,跟个小妮儿似的,正适合做管理员的工作。”父亲说:“好是好,就怕东方进不答应。”赵坤说:“叫有财去劝说呀,他一向跟有财走得最近,有财的话他不会不听,何况这也是为他家宝珠好啊。”张春兰说:“我看未必。”申有财说:“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要去试试,叫宝珠来当管理员,总比他在家里无所事事要强。”赵坤说:“那你快去,他要真是死不答应,别耽误咱们寻摸其他人。”申有财说:“我这就去。”说着,站起身,去找东方进。赵坤随后走到外面,喊住他说:“问你个事儿。”申有财说:“啥事儿?”赵坤犹豫了半天,还是不能够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申有财说:“有啥事儿你赶紧说出来,别叫我老是想着它。”赵坤说:“我就是想知道你用了啥办法叫刘超住在你家里不走了。”申有财说:“我啥办法也没用,是他自个请愿意跟着我过,你也想叫赵菊她三口子回来跟着你过啊。”赵坤说:“咋能不想哩,只是我没有你那个福气。”申有财说:“慢慢来嘛,我走了,回头再说。”径直去了东方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