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城女市。
三年一大市，一年一小市。
便是各个青楼的女子们比较才貌的时节，是富人们的狂欢。
王孙公子盼了三年，终于盼来大市，早早的便备下了银钱，用以置房买妾。商贾们急急的输出了手里的积货，换成银两，准备大肆挥霍一番。每个三年的大市会选出当年的当魁，身价倾城。卖药的小贩或是道士，迎来了生意里最好的时节，手里各色的丸药很快便脱了销，只好弄些假货来充数。各个青楼在女市上都是大宗花费，多半花尽了近两年的收利，意在堆砌名气，来年好能够宾客满棚。姑娘们一个月前就忌了生冷辛辣的食物，日日沐浴熏香，舒展身段，将牙齿也洗的雪白，找来体积的姐妹苦练各自的绝技。
京里的官宦贵族也早已蠢蠢欲动，紧盼着盛大的开市。市井小巷里的平常百姓也会聚到一起，背了妻儿，虽说是囊中羞涩，无福消受，但来此饱饱眼福也好。画师们半夜里就来到街市上挑选临摹的位置，把表演的姑娘描摹成画中的可人，卖个天价，说不定会得到宫廷里贵人的赏识，一步登天，在宫廷里每日去画画新到旧余的妃嫔。
今晨一起，布衣巷里就已开始热烈的忙碌，熙熙攘攘。十二坊的下人们四处忙碌，在各个楼宇的周身布满大小不一的香炉，丫鬟们抱了满怀的香草，步履轻盈娉娉婷婷的依次填满，如同天宇里飘渺的仙女，正忙碌于一年一度的蟠桃盛宴。
布衣巷一整条街上都铺上了红毯，蜿蜒蛇行远去，两侧除了卖小吃卖水果卖各种玩物的走摊，便是一个连接一个，方才搭建起来的小巧方阁，三丈见方，一人多高，方阁密闭，只有一扇圆形的窗户，覆上粉色的窗纸，经过的路人驻足看，心内唏嘘，不知是作何用途。
通往布衣巷的长街两侧，树上系了灯彩，随着风不安分的摇曳，京城各处透着香艳喜庆，卖字画的小摊主一高兴多送了买者一幅汉隶。古玩街不见了往日里的盆盆罐罐，多了些不可名状的玉器，老板擎起一只玉器鬼鬼祟祟的吹嘘，此物可是三国时魏王曹丕的陪葬，是后宫的用物，这样的宝物自然逃不了盗墓者的惦记，这不，辗转到了我这里。明日便是女市，此物客人可派上大用途……
洛鱼在最高楼上对着姑娘们的名册，瑾在一旁笔记。挑选出各坊的当魁。洛鱼看得仔细，细碎的念，水月坊：水儿，月儿；暖玉坊：暖儿和玉儿。瑾突然打断道，暖儿上个月被一个老员外接去了西城，殁了，老员外赔了两千两银。洛鱼哦了一声，淡淡的道，叫妈妈们再从底下挑一个，还叫暖玉。十二坊这么些年，姑娘们一茬一茬的换，可各坊当魁的名字是换不得的。说罢，继续道，崇名坊：翠翘，绿珠；鸾凤坊：幼玉，司凤；风物坊：奻奻，丝扣……
安排妥当，洛鱼来不及歇息，便带着瑾下楼看十二坊的装饰，瑾有些心不在焉，四下里张望。洛鱼到京城以后，第一次下了最高楼，竟觉得光影刺眼，有些眩晕，瑾扶住她，问了声，没事吧？洛鱼摆摆手，道，不碍事，快些走吧，还有许多事要作。瑾嗯了一声，扶着她下楼。
洛鱼的病由来已久，是内虚，儿时伤了胎气，洛鱼体弱，经不得风吹，每日都有三五个时辰发病，咳的厉害。后来得到一个老医的指点，每日烹茶喝茶，以此凝神养身，倒也有效，咳也咳的轻巧，只是内虚之症，洛鱼自知药石无救，亦看得开，从不放在心上。生死之事，可大可小，洛鱼想，置之度外也罢。
日暮时分，布衣巷里仍有人穿梭不止，但大抵安排妥当，只待着明日的开市。下人们见了洛鱼施施然的走来，身形婉约，宛若仙儿，只是面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姑娘们交头议论，竟不认得。行人们亦纷纷侧目，惊为天人。
洛鱼携瑾走遍了十二坊，下人和姑娘们俱都识得瑾，但无人认得洛鱼。所以一路上下人都恭敬的给瑾招呼，瑾扶着洛鱼只是微微点头。查过之后，洛鱼觉得疲倦，要回去歇息，明日之后还有七八日要忙，不能太过劳累。
两个光亮的女子仄仄仄的上了最高楼，瑾把洛鱼扶到榻上，洛鱼喝了口茶，说，你去吧，忙完手上的事，明日早些回来，别误了时辰。瑾嗯了一声，贴近铜镜补了补妆，然后飘然下楼。洛鱼闻着瑾身上渐行渐远的香气，心里一阵怅然。
活在不幸中并不可怖，可怖的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且乐此不疲。痛楚是生命的句读，每一次的起承转合都少不了痛楚的光临，否则生命便不成篇章。
今日皇城，女市开市。
布衣巷里一大早行人就开始熙攘，来赶这一场盛大的相逢。布衣巷红毯两侧布满了那些密闭小巧的方阁，只留出一个方形的小窗。街巷中央搭起的戏台上，早已开了戏，咿咿呀呀香艳怀古的唱词，戏子们施了浓妆，眉眼夸张，迈出细碎的方步。行人过处，对着戏台上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谁的吐字圆润，谁的身段妖娆，谁的眉眼周正，谁的腰臀丰满……
夫人们牵了各自的狗，趾高气扬的走在巷子里，厌倦了各自的猫狗和男宠，决意找些精致的姑娘，白日相对，夜里相陪。虽说十二坊里姑娘们身价极高，但夫人们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动辄大肆挥霍。老爷们早已隐身在布衣巷里的熙攘人群中，对夫人们的作为早已默认，懒得去管。想起当年成婚，除了父母之命，便是要门当户对，攀上高枝，结交权贵，哪里有真正自己欢喜的女子。到如今，各自享受着各自的癖好，互不相扰。
各坊外的空场停满了大小不一的轿子，多是官轿，京里来的权贵起得早有些倦，就先在坊里吃茶，养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