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串琉璃花(1)

蓝色罗裙上燃烧着滚烫的火焰,透过浓重而呛人的黑灰色烟雾,我看到了他凄然、哀痛的绝望目光。

“羽裳,羽裳······”他狂喊,拼力挣脱着胥威的拦阻,企图冲进那滚滚火海中将我救下来。

“不要过来。”我躲进那片火海的深处,决绝的泪一颗颗滴落在他心头,灼痛了他整个的灵魂。“羽裳,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羽裳,啊!”隔着连天的火海,他悲痛咆哮。

炽热滚烫的火焰惊涛骇浪般吞噬了我全部的意识,惟有痛彻心扉的纠缠还丝丝连连地绕于掌心,那是他发髻的一缕柔软发丝。我本有心,我本有情,奈何却从此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我会记住,记住你的轮廓,记住你是我轮回间寻找的执着!

“羽裳,羽裳。羽裳!”

这遥远沉痛的呼唤,缓缓刺入我的心脏。我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子的一角,仿佛,抓紧了他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将军。”我哑然低喊,心房里蓄满了盈盈的泪,随着这一声动情的低喊溢出了眼角。

有一只微凉的大手,轻柔地拭去了眼角的那些泪。耳边是沉稳、平静的呼吸声,我依然紧紧闭着双眼,只是抓紧被子,任凭那只手怜惜地轻抚过我凌乱而疼痛的无助魂魄。

“羽裳。”熟悉的磁性声音响起来,我一震,缓缓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将军。”我哽咽着,恍恍惚惚,那些心痛的泪从未曾止住过。他俊逸非凡的脸庞淹没在我的心尖之上,我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画着他左眼角下那颗黑色的小痣:“将军,是你么?”我低声呢喃,任凭他温情的气息将我蛊惑。

“唉。”他握紧我的手,叹息间,带着凉意的吻覆上了我麻木的唇。

他卡其风衣领上硬硬的铜制纽扣烙痛了我的下巴。我喉咙紧缩,急促而慌乱的推开他:“伊,伊凡。”

“羽裳,你终于醒了。”他微微一笑,放开我说道。

“你还好吗,伊凡?”我窝在被子里,定定地凝视着他。

如果不是他简洁的短发跟现代的服饰,我仍然相信自己还在大漠深处,在他的身边。手心里那一缕长发被我如此真实地握紧,像是握紧了那一段不过瞬间的历史。

“你好,我就好了。”他再笑,替我将厚重的窗帘拉开。晨曦是明媚而清新的,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洒满整间卧室。“等一下去花店看看吧。你不在,那些花儿跟着我可是受尽了委屈呢。”

“呃?是你一直帮忙照顾花店吗?”我瞪大了双眼,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的话。

“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么美丽的花店就此关门。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与花为伴,清雅自然,悠闲悠哉。”

“伊凡,谢谢。对了,你的手怎样了?”我突然想起那一日他的手被白色圣诞玫瑰刺破了,那花是有毒性的。

“已经好了。爷爷替我敷了药膏,听说也是用一种植物的精油熬制而成的。”

“你爷爷是一位奇特而神秘的老人。”我眉头微挑,点头说道。

“也许吧。”他笑道,将我拉起来:“喂,你还不快点起来?要迟到了哦。”

我身上还穿着那件蓝色的织锦罗裙,是他命人从长安快马加急送过来的。胥威告诉我,为了这件织锦罗裙的蓝色,他几乎寻遍了可以染色的植物,才调配到跟我长发颜色相近的蓝。

站在镜子前,那抹跳跃绚目的蓝色刺得我无所适从。旁边的台几上放着一件伊凡帮我选的米白色雪纺绸长衫,淡淡的柔色混着初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摩挲则长衫上蕾丝的腰带,让心底的沉沦一点一点隐藏,坠落到一处轻易不会开启的境地之中,天色便鲜亮起来。

踏进久违的花房,我立刻被那些还沾染着露珠的清新花朵及满室的淡雅香氛包围其中。店铺里所有的摆设物件都还是熟悉而亲切的,甚至,我用来喝水的小巧骨瓷茶杯都还习惯性地放置在老位置上不曾变动过。

伊凡轻柔地拉着我的手走到摆放着生辰花的花架前,随手摘了一支晨露草送给我。“羽裳,知道这花的花语吗?”他深情地凝视着我这样问道。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晨露草,清晨开放,正午凋零。清晨,挂着露珠的晨露草在风中摇曳,纤绿如翡翠般洁净剃透。正午,轻风袭来,晨露草滴落最后一滴泪珠,消散为湮灭的雾气,像是在描述一段深刻的爱恋。因此,它的花语便是爱慕之心。

他在用这样含蓄委婉的表达诉说着对我的爱慕之心。我的脸腾然泛起了点点绯红,握住那支晨露草羞涩地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表白。

见我不语,他微微一笑,柔声说道:“羽裳,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总是忍不住被你吸引,如果······”他的话还没说完,花房玻璃门上的风铃突然清脆地响了起来。

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玻璃门。“哈爸爸?”我望着那一袭黑色斗篷的熟悉身影惊喜低喊,迅速奔跑过去,整个人扑进他宽大冰冷的怀抱中。

“羽裳。”他揉桑着我满头散乱的长发,将我紧紧拥住,一双闪烁的金色眼眸却异常沉冷地打量着对面的伊凡:“年轻人,你是谁?”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冰冷、咄咄逼人。

“您好,我是伊凡,羽裳的朋友。”伊凡淡然轻笑,礼貌地说道。

“朋友?我怎么不知道羽裳有你这样的朋友?”

“哈爸爸。”我急切地跟他解释道:“伊凡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认识不久。”

“哦,是吗?朋友?刚刚认识?”他一连串地重复着我的话,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定,变幻莫测。

“哈爸爸,你怎么会提前回来呢?我以为你会在外面呆到春末呢。”我疑惑地盯住他,奇怪于他的突然出现,更加奇怪于他的提前回家。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某一个地方做神秘旅行呢,怎么今年会提前回来呢?不过是刚刚立春而已。

“不欢迎吗?”他古怪轻笑。

“怎么会。”我瞪他一眼,重新扑进他的怀抱撒娇地喊着:“哈爸爸,我想死你了,真的想死你了。你不知道,我差一点死在大漠里。这一次好奇怪,莫名其妙就穿了。我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好了,羽裳。你又做梦了,都让你不要再看那些网络小说,你偏不听。”他轻轻打断我的喋喋不休:“哈爸爸放你一天假,跟我去花圃整理那些花草种子吧。而且,我有礼物送你哦。”

“什么?放我一天假原来还是要我干活啊。”我面色一沉,不满地嘟囔着。哈爸爸真是越来越会算计我了,尽管他拿礼物来做诱饵,我却提不起半点兴趣。虽然整理花草种子是件很轻松的活,但是谁不喜欢清闲安逸的生活呢?

“呵呵。丫头,小心懒惰把你变成一头小肥猪。”他笑道。

“小肥猪也不错,肥嘟嘟、胖乎乎讨人喜欢。”我调皮地冲他伸着舌头:“让伊凡一起帮忙整理吧,人多整理的会快一些。”我无心地说道。

“呃,我不需要一个外人帮忙!”哈爸爸面色变得飞速,不过刹那,便冷硬如冰了。

“为什么?多一个帮手不好吗?又没有什么隐秘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花草的种子。”我诧异看着他。我当然知道孰轻孰重,若是提炼香精油,我不会让伊凡做帮手。现在不过是要整理花草种子而已,至于这么神秘兮兮吗?哈爸爸真是古怪得可以。

“羽裳,我还是先回去吧。改天,我会再过来。”伊凡依然淡定如初。他拿起桌子上那条烟灰色的格子围巾对着哈爸爸微微颔首,不待我再说些什么,尽自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我望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收回了视线,定定地望着哈爸爸,说:“哈爸爸,你不喜欢伊凡。”

“是的,我不喜欢他。”他坦白地回答道。

“理由?”我继续追问。他们不过刚刚见过一面,他却说不喜欢伊凡,有点匪夷所思。

“没有理由。”他简短地说道。

“没有理由?”我点点头,笑了起来:“没有理由的理由是最最可怕的理由!因为,这个信念会根深蒂固地扎进你的心底深处。甚至,无法铲除。哈爸爸,你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羽裳,哈爸爸只希望你快乐。”他隐忍地叹息道。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么,我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跟伊凡交往。”这是第一次,我如此郑重地跟他说话。

“他不过是你刚刚认识的朋友而已。”他眉头深蹙,怒声说道。

“我是刚刚认识他,但是他符合做朋友的条件。”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他有什么优越的条件?外貌?身世?家境?事业?还是金钱?这些条件都太肤浅了!”他嘲讽地说道。

“哈爸爸,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些。或许他身价过亿,或许他身无分文,但是我认定他是我要寻找的男子!”

“就凭他左眼角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吗?”他竟然也注意到了伊凡眼角的那颗小痣,好犀利的眼神。

“他是水瓶座!”我懊恼地喊起来:“这些条件难道还不够吗?不是你告诉过我,我命定的男子必须是水瓶座,而且在左眼角下长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这只是个巧合,他不是!羽裳,离开他!”他低沉命令着我。

“不!”我斩钉截铁地回绝。

“必须!”他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就因为你不喜欢他?”

“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总之,我要你离那个伊凡远一点!”他大手一挥,用力打落了我手中那支晨露草。

“你不讲道理!不可理喻!”我愤怒地瞪他,眼眶里滚滚涌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是扬起头拼命忍住。才不要让他看到我的心痛!

他竟然如此压制我的自由,恨死他算了!我一脚踏在了那支晨露草上,用力将它碾碎,仿佛碾碎了自己的心。再不肯多看他一眼,抹了抹朦胧的眼睛狂奔出了花香袭人。

“羽裳,开门。哈爸爸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紫罗勒蔬菜沙拉,还有红豆甜心,还有白色羽扇豆面包,还有越橘果汁,还有······”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尽管他一口气说出了四种我最爱的美食,我却不为所动,仍旧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不肯出来见他。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羽裳,你出来好不好?哈爸爸还有礼物要送你呢。”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继续任性地捂住耳朵冲他喊。

“羽裳,乖啊。”他软言软语地哄着我,象是哄一个闹脾气的孝子。

“我不乖,我不乖。我不乖!”我重复着这样的大喊大叫,并且抗拒他所有的诱惑。

“呵呵。羽裳,你真的很任性啊。”他靠在房门外无奈地笑了起来:“哈爸爸并不是个迂腐顽固,不通情理的老头子。我阻止你跟伊凡交往也是为了你好啊。你们不过刚刚认识,彼此都还不了解,他有什么恶习及不良嗜好你又知道多少呢?”他开始苦口婆心地游说我。

“你也不过见过伊凡一面而已,你又了解他多少呢?他的品性不见得就坏到哪里去了。对于大家都不确定的事情,还是不要妄下论断的好!”我反驳他。站起来靠在房门内,跟他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板,彼此就这么倔强地对峙着,谁都不肯先低下头来。

“好个灵牙利齿的丫头!”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出来呢?”

“不要干涉我的自由。”我果决地说道。

“哈爸爸从来都没有干涉过你的自由啊。”他委屈地说道。

“好!那你不要阻止我跟伊凡交往。”我再逼他。

“哈爸爸从来都没有——呃,”他及时停住,费力咽下后面的话语:“鬼丫头,差一点被你骗了过去。”

“说到底,你就是不肯先妥协。好,让我躲在屋子里闷死算了!”我开始威胁他。

“羽裳,你能不能先出来再跟我谈条件啊?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只要你肯出来。”这是典型的糖衣炮弹!我才不会轻易被他击倒呢。

“不!”我断然拒绝。

“听话。”他温柔备至。

“决不!”

“羽裳!”他终于按奈不住,恼怒地低喊:“你信不信我会打你一顿屁股?等我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我真的会打你屁股!开门!”

“不开,打死我也不开!”我嘴巴极硬地吼回去,顺便用力地砸着门板,算是跟他示威了。

“好,好好好。你不出来是吧,等我找到钥匙。我告诉你,等我找到钥匙后你就惨了。羽裳,我真的生气了,我真的会······”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真的走开了。

我小心地贴在门板上偷听外面的动静,整间屋子安静的连他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了。不会真的去找备用钥匙开门打我屁股吧?再听下去,依然没有任何的声响传过来。我警觉万分的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眯起眼睛费力地往外偷窥,却突然被一袭黑色斗篷挡住了视线。

糟糕,上当了。他的大手快到迅雷不及掩耳,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人已经被他用力拎了出来。“小鬼头!”他温怒地喊,真的扬手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三下。

“哇咔,杀人了。啊,救命。”我皱着眉头,夸张地喊着。

“你这个淘神的丫头,”他放开我,满脸的哭笑不得:“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哼!”我冷哼,白眼丢过去,对他的妥协根本无视。

“哼什么呢?我这儿都自己找台阶了,你还不肯让我下去吗?快去吃饭啊,我都饿了。”他拽着我望饭厅走去。

“送我的礼物呢?拿出来吧。”我毫不客气地问道。

“咦?刚刚好像听到某人说不要了的。”他坐在我对面,讥诮的微笑若隐若现地挂在唇角。

“切,我还真不媳呢。”我撇撇嘴巴,反唇相击。

“哦?那算了,我送给别人好了,只是可惜了这样精致的一件东西。我听说这样东西有着极强的能量,会将爱人之间的思念转化为深刻的回忆,而且,终生不散呢。很奇妙吧?”他故意将那条晶莹闪烁的链子在我眼前晃动不休。灯光下,那链子随着他手腕的转动,折射出绚烂变幻的奇异光束。

“这是什么?”我镇定地吃着我的美食,对他夸张的诱惑无动于衷。虽然我对那条链子极其好奇,却也不想这么快就被他逼得原形必露。

“考考你吧,如果你能猜出它的质地,我就把它送给你。”他继续挑衅我的耐心极限。

“琉璃。”我淡然说道。看那条链子的质地及光泽,倒是很像琉璃。

“哦?”他眼神种闪过一丝愕然,“确定吗?”这句话真有点开心辞典的架势,哈爸爸有抄袭小丫之嫌哦。

“水晶的颜色比较单一,通体没这么花哨。只有琉璃制品才会这样色彩多变又通灵纯净。”我望着他说道。

“唉,你又赢了。”他叹息,假滴一塌。

“拿来吧。”我冲他勾了勾食指,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羽裳,你很聪明,三个字猜对了两个。”他将那条链子顺着水晶餐桌的台面滑过去,说道:“这条脚链是用琉璃花做的,送给你羽裳。”

“琉璃花?是一种花草植物吗?”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条链子端详着。握在手中的感觉果然与真正的琉璃制品有所区别,沁凉、软润、芳香。

“戴上它吧。它会给你带来——好运。”他望着我,语气中隐约地滑过几丝忧伤。

我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异样,开心地将琉璃花戴在了脚裸上:“哈爸爸,谢谢。”

“羽裳,答应哈爸爸一件事情。无论以后怎样,都不要恨我,好吗?”他忽然这样说道,几乎有些恳求的意味。

我心头攸然缩紧,放下手中的杯子奔过去拥住他,嘴巴里一连串地喊着:“哈爸爸,我不恨你,我不会恨你。我只希望,我们两人永远都不要分开!即使——即使我会长大,会结婚、会有自己的生活,我都不要跟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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