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谢毓走前说道:
「不必找这种借口,陈二姑娘若是不想见就罢了。」
「我亏欠你,今后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定竭尽全力。」
这「亏欠」指的当然不是前几天那两句冒犯的话。
是前世那七年。
那日之后,谢毓没有再出现。
嫡姐还是不放心。
她拉着嫡母,当真开始为我相看男子了。
与此同时。
茶楼里有人说起了谢毓与沈卿知。
沈卿知遭遇流氓调戏,恰逢谢毓路过,英雄救美。
沈卿知感动泣泪,赠他诗词。
谢毓怜惜美人,之后几日两人成双入对,一同赴宴。
而我,一连相看了好几个男子,都未看对上眼。
嫡姐不死心,问我到底哪里不如意。
我说不上来,只道他们没有酱肘子半分重要。
许是没有眼缘吧。
嫡姐思索几日后,派人去了江南,找一姓魏的男子。
她道,那魏南庭数年后才会入望京赶考高中。
后来,我和离后独居,他恰好住在隔壁,对我照顾有加。
她说,彼时她已随夫家去了外地,不清楚我与魏南庭具体的事儿。
「他虽门第差了些,但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定会帮你。」
我兴致缺缺地应了声。
想来是个穷书生。
可当人真的被带到我面前时,我惊得掉了下巴。
约见之处是在一座湖心凉亭中。
来人身长九尺,一身短褂。
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虎背蜂腰,高大健硕。
一张黝黑的憨厚笑脸,一笑露出一口闪闪发光的白牙来。
嫡姐见我呆愣,补充了句:
「武状元。」
嫡姐说完这话,便施施然走了,独留下呆滞的我。
气氛一下子局促了起来。
半晌。
魏南庭指着空了的盘子,开了口。
他支支吾吾,但语出惊人。
「陈、陈二姑娘,你真能吃、真厉害。」
头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我羞涩地笑了笑。
「谢谢你,我也这么觉得。」
我想再去抓一块糕点,摸了个空,尴尬地收回了手。
我喝喝茶水,摸摸镯子,摸摸发簪。
突然间,我发簪上的珍珠滚落了下来。
眼看着它滚进了一池湖水中。
我还没反应过来,魏南庭二话没说,跟着跳了下去。
落水声堪比巨石炮轰。
水花溅了我一脸。
侍女慌张地去找人,我趴在湖边喊着「魏南庭」的名字。
不出一会儿。
水里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了岸堤。
「哗啦——」一声。
魏南庭像一条黑鱼一样窜了出来。
与正在盯着湖面的我差点撞在一起。
他的短褂已经散开了,水珠从他锋利的下颌一路流淌,鼓鼓囊囊的胸肌和板板正正的腹肌略略起伏。
不知为何叫人面红耳赤。
我连忙道:「找不到也没事,我有好多簪子呢……」
魏南庭笑了起来,像只邀功的大狗。
他摊开了手掌,赫然是那颗小小的珍珠。
「还给你。」
我脑袋里轰然炸开一只烤乳猪,呆呆地看着他。
他好像、好像、看着比酱肘子诱人了些。
时间仿佛静止。
侍女们远远张望着,不来打扰。
谢毓就是在此刻出现的。
7【谢毓:雨落芭蕉大梦醒】
雷声轰鸣。
谢毓骤然惊醒。
他捂住心口,听着屋外雨声。
他梦到了前世——
他提了和离。
陈安珠没有纠缠。
他松了一口气。
和离后第二日。
他照常去谢母那里请安。
谢母没有见他。
她还在生气。
她是喜欢陈安珠这个儿媳的。
但谢毓既然决定了和离,那定然是想了许久的事,没有回转余地。
沈卿知将他喊了去,比往日更加柔情蜜意,脸颊绯红,妆容精致,眼波流转。
谢毓心中微微一动,但公事繁忙,未多停留。
他与沈卿知清清白白。
他提和离时,是这么和陈安珠说过。
他们是知己,是朋友,并非那种龌龊的关系。
陈安珠的嫡姐陈静娴特地写信来骂了他和沈卿知。
下人把信送到他手上时,他打开看了一眼。
通篇脏话,笔力入木三分。
完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能写下的。
和离后第二月。
陈安珠依旧没出现。
谢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除了在更衣时,他下意识喊了声「陈安珠」。
自然无人回应。
侍女也不敢应。
和离的第二年。
谢毓突然又想起了陈安珠。
这是他这个月第五次想起陈安珠了。
不多。
但这个月才过了两天。
桌上的菜色十分清淡。
这是他的饮食喜好,和陈安珠喜食大鱼大肉不一样。
不只是饮食喜好,还有许许多多地方,他都和陈安珠不一样。
完全不是一路人。
他皱了皱眉道:「怎么没有酱肘子?」
这样陈安珠可吃不饱。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恰在此刻,下人说,沈卿知求见。
谢毓下意识道:「她来做什么?」
下人有些疑惑。
往日表小姐来见谢毓都未说过理由,谢毓就会让她进来。
下人连忙道:「小的去问问表小姐。」
谢毓摆摆手:「别问了,让她走吧,我没空见她。」
这些日子,沈卿知三天两头来。
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是来和他探讨诗词,就是来关心他天冷加衣。
红袖添香,温柔小意。
他若是要再娶,应是这样的女子。
而不是陈安珠这样的。
他在提和离前是这么想的。
现在当然还是这么想的。
他出门时,听到有人八卦道:「东街那小寡妇又嫁了!」
谢毓停住了脚步。
寡妇怎么能又嫁人了呢?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陈安珠还会再嫁人。
当夜。
他终是忍不住,差人去打听了陈安珠的近况。
来回话的下人道,陈安珠已经不在望京了。
「独居在青州养病多年的陈家大小姐,三个月前突然去了,陈家二小姐去奔丧了。」
「听她的邻居说,陈家二小姐没有回来的打算,她走时也不是一个人走的……」
谢毓折断了毛笔。
不会再回来了?
那夜,他坐到了天亮。
他想不通。
陈安珠为何能这样狠心?
狠心到,这么久都不来看他一眼。
狠心到,连三个儿子都不要了。
就这样,与旁人一走了之。
无论她怎么厌他,她都是孩子的母亲,不该如此冷漠。
……
大梦一场。
幸而只是梦里的前世。
他不会再耽误陈安珠。
陈安珠也不会讨厌他。
他并不信陈安珠不是重生的。
若她不是重生的,怎么会一次又一次避开和他的相遇?
当然,他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有前世的感情基础在,他们虽做不了夫妻,但可以做朋友。
或是,做知己。
就像梦里他和沈卿知那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陈安珠与「知己」两个字,似乎怎么也挂不上钩。
可他有些贪恋,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样子。
想来,与她做知己好友,应是不错的体验。
只是为何,他总是想去寻她?
芭蕉叶晃动。
滴滴答答。
雨落到天明。
天明之时,他决定去找一找陈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