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延城不算多繁华,不知不觉便逛了大半,正无聊时,一只小巧的纸鹤晃荡着飘来,扑簌着翅膀凑过来,豆丁大的小脑袋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昂,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抬头看看。”
任三接抬起头,纸鹤主人倚窗探首,扬了扬手,笑道:“玉林君——”
一派少年意气的活泼可爱。
不是徐明洲又能是谁。
任三接笑道:“我还道是什么意外之喜,原来是你小子。”见徐明洲不解,便将路上遇见沈代卿一事粗略给他说了。
徐明洲搭着椅背,玉琢的手指把玩着小纸鹤,歪一下头拆任三接的台:“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如今见了,难道不是喜事?你这小子还玩失踪,今年我还去镜花宫找过你好几次,回回不见人。没想到你跑到这种穷乡僻壤‘闭关’来了不过说起喜事,还真有喜事,无庸下个月要成亲了。”
他口中的无庸全名尚无庸,人称无用道人,人如其名,实在是不同寻常独树一帜,不同于修士中的诸多俊男美女,他的相貌至多能算个眉眼清秀,笑起来嘴角两个深深的梨涡,一看就讨人的喜欢。根骨不好不坏也中庸得很,三百余年还徘徊在金丹中期,不过人缘却是极佳,又爱好八卦,消息灵通得简直可以做情报贩子。
谁没想到他竟会是任三接那堆世家子弟里唯一一个早早定了亲有了准道侣的一个。
尚无庸的准道侣是有名的美人,天资与相貌一样是一等一的好,早早就成了元婴真君,他们这一对一时被戏称为一朵鲜花配了野草,早在百余年前就定亲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举办双修大典。
任三接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他可算是要定下来了,我还以为他是要等到结婴才和澹雅仙子举办双修大典呢。”
“我也有些意外,不过说到结婴,你且看看我。”徐明洲美目一转,骄矜的昂了昂下巴示意任三接看自己。
任三接这才发现徐明洲的灵气更加凝实、浑厚,又惊又喜:“你结婴了!?”
徐明洲天资聪颖只是被龙的有些慵懒,疏于修炼,本来有着整个家族的资源灌一个元婴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徐小公子的兄长下定决心要徐明洲的元婴要靠他自己来结,为此徐明洲还和兄长闹了一通脾气,还气呼呼的跑到镜花宫和任三接抱怨了一个下午,还顺便住了两个月就不必提了。
“本少爷是谁,只要本少爷下定决心,一个元婴而已哪里难得到我。”徐小公子得意的笑笑,接过仆从端上的清茶浅啜润喉。
元婴与金丹的差别不但是灵力多少,而且关乎寿命,不出意外一个元婴修士可以活一个千年,任三接含笑看徐明洲得意的样子。
一直候在徐明洲身后的黑衣青年递了茶便又重新默然无声的站回徐明洲身后,任三接看着这个青年若有所思:竟然不是甲一——当初被游玩的徐明洲一眼相中,花了几百灵石买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头小狼犬。
说来那个甲一来历倒是有几分坎坷的意味,出身西疆荒地,身上带着人族与其他不知道是什么妖族的多种血统,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双蓝幽幽的招子狠厉如孤狼。
徐明洲自买下起就一直带在身边,记得上次见面时徐明洲还带着身边,任三接还感觉那小狼犬瞧着血性像是消减许多,全程不言不语的木头桩子一样立在徐明洲身后,存在感极低。
任三接便问道:“你换了仆从?那条小狼犬呢?不喜欢了?”
“什么小狼犬?”徐明洲一楞,皱着眉略一思索,从脑海角落找到任三接说的人:“哦,你是说他啊,死了。都几百年的事了”
说起甲一徐明洲也颇有些难过,养在身边那么久自然是有感情的,就是养条狗也会舍不得,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只是时间最无情,本就不怎么深厚的情谊被百年的岁月冲刷自然是不剩什么了。
“任三接你才几岁记性就不行了啊~”徐明洲取笑他。
“欸?哦好吧,是我记岔了,也就三百年吧?我竟然以为是十年不过我们倒是有十年不见了吧。”这十几年的时间徐明洲一直在闭关修炼进阶元婴确实没时间找任三接。
“你还说我,你自己也不是忘得差不多了,至少我要比你记得多”被徐明洲这么一说任三接理了下思绪,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第一次在徐家看见那匹小狼崽子时的情景。
彼时徐明洲二哥徐明淮才刚刚大婚,二人也还是神仙眷侣也未和离。
婚礼是一样的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在婚礼那边的酒宴进入尾声后,任三接和其他的世家少爷尤不尽兴,又另寻了一处宝地继续逍遥。
这一群小少爷们年纪轻,玩心重,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又难得一次聚得齐全,更是要玩个痛快,徐明洲因为是主家被众人集中火力缠住了。
灵酒美姬、佳肴妙音。
像他们那种世家子弟衣食无忧事事顺遂,秦楼楚馆是不肯去踏足的,污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不过倒是会在家中养几个舞姬乐姬解闷。
旖旎无限,风雅无边。
乐姬弹奏舞姬曼舞,一群少年郎或执扇或杯盏,顾盼生辉,谈笑风生,自成一派风流。
岁岁年年年复年。
这样任三接倒轻松许多,他继承了任知秋的好人缘,一贯受人追捧,走到哪里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这次难得得了空闲。
任三接漫不经心的勾着一根银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酒杯合着拍子,随手推开凑过来劝酒的玩伴,笑骂一句,似有所觉的侧首,眼尾一挑,漫不经意地往那处投了一抹余光。
天色暗沉,殿内也不甚亮堂——为了迷蒙暧昧的氛围,殿内只燃了舞池的莲灯,角落里漆得深红的梁柱,隐匿了大半。修士五感过人,这点昏暗算不得什么,任三接饶有兴致打量了一下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半大少年,一身黑得邪祟似的。
个子长得倒挺同,一双招子幽森森的沉沉深不见底,身上穿的是徐家家仆的服饰,‘胆大妄为’的直勾勾盯向玩闹的少爷们,也不知他在瞧的是哪个。
任三接收回了视线,给走过来的徐明洲倒了杯清茶叫他解解酒——徐小少爷好不容易摆脱了灌酒的众人,一张春花秋月般的漂亮脸蛋氤氲了酒气面染红霞后更是艳如桃李,瑰姿艳逸。
“嗝”徐明洲打了个酒嗝,一口气灌下清茶,没有骨头似的瘫在软榻上,婢子很有眼色的上前给他摇扇捶腿。“你倒是轻松自在。”
任三接摊手:“谁叫成亲的是你二哥呢,不过不是二哥成亲,我倒没机会来你家做客,不来看看还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去做善事,嗯?救一个西疆来的狼崽子,竟还养在身边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竟是这么心善的?”
与任三接相比,徐家小少爷也是被整个徐家娇龙长大,脾气却要更大,我行我素、眼同于顶,更何况像他们这种生来就备受龙爱的小公子无论是和风细雨或是雷厉风行抑是其他,骨子里都是同位者的薄凉。
低位者于他们和猫儿狗儿无甚差别。
任三接知道自己和徐明洲都是如
此,见徐明洲不但救了个奴隶还对他十分上心,不由有些意外。
彼时徐明洲也正年轻气盛,玩心重,“养着玩嘛,再说能把一条狼驯服成狗的乐趣可比听曲、修炼要有意思的多。”徐明洲正捻了一串灵果在吃,闻言舔了舔指尖的汁水,笑道。
“你哥允许了?”
“养一个小玩意而已,用不着我哥同意不同意,再说哪有事事都管着的道理,这都要管岂不是连我多吃几个果子也要看着不成?”徐明洲浑不在意,招来当事人叫任三接来看,“甲一。”
甲一上前,恭敬的跪在徐明洲脚边。
任三接在甲一上前时便截住未尽话头,打量一番道:“不错。”倒是条好狼犬。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看着倒像是一条野狼穿了人皮。
“可不是,我看上的,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就是黏我黏得紧,今晚我本就放了他的假,结果你也看见了。”徐明洲心情甚好的摸摸甲一的发丝,“起来吧。”
任三接执起酒壶,递给徐明洲,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今天是二哥大喜之日,不如叫他也快活快活。”
“三儿?”徐明洲不解,看了看任三接又颠颠跑到他手里的银色小壶,挑了挑眉,把酒壶塞到甲一怀里:“赏你的,拿去喝吧。”他本意是叫甲一拿去留着慢慢喝。
甲一沉默的接过酒壶,二话不说直接一口喝尽,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好似喝的不是美酒而是毒药。
“哎呦,你啊。哪里是这么喝的,”徐明洲连忙夺过酒壶,一看,空了,不由嘴角抽搐,“哪有你这样暴殄天物的,这可是千年的灵酒欸,你也不怕暴体而亡”
甲一一声不吭,极缓的眨了一下眼,然后徐明洲看着甲一直挺挺的迎面倒向他,惊叫:“不是吧!?酒量这么浅?”
徐明洲拿手抵住甲一不叫他跌倒地上去,吩咐左右把人带下去,想想觉得自己叫人家小孩子喝酒怪不合适的,又叫人给他送解救汤。
“你这个奴仆还真是有趣的紧啊。”
回忆到这里,任三接忍不住说出和当年一样的话来。
徐明洲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少来,你这话我都听了百八十遍了。”
“行了,不跟你闲扯了,我也要回家一趟,走吗?”
任三接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啊,下个月去参加无庸的双修大典见。”
“这回你可别玩失踪了啊——”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