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任三接抵达镜花宫的时候,天气晴朗,微风习习,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镜花宫,然后在一干人的问好里一溜烟跑到水月居。
远远就看见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白衣修士负手立在窗前看他。屋前水莲婷婷袅袅的绽放,窗前人好似画像上的仙人沾了烟火气活了过来一般。
“爹——诶!”
任知秋接住虎扑过来的任三接,稳稳地把人抱住了。任三接顺势往老父亲的怀里又蹭了蹭,哼哼唧唧,任知秋一手抱住任三接,摸摸他的发顶,温声道:“多大人了还要人抱。”
好在任知秋个同,抱着一个身姿纤细的任三接倒也不显突兀。
“不大、不大,三接才三岁,三接要爹爹抱,三接是爹爹的小宝贝”
“胡言乱语。”任知秋失笑,眉眼含笑,龙溺的点点任三接的鼻尖,轻叹:“你啊。”
“哎哎,爹最好了。”
任知秋向来龙他,任三接深知这点,腻着老父亲扯了杂七杂八的闲话,插科打诨一通后施施然回屋去了。
暮色四合,群星当空,任三接洗了个澡趴在床上瞪着眼发呆。
一年的时间对于寿命漫长的元婴修士来说就是外出游历探险的一小段时间,是随便悟个道闭个关就过去的瞬间,而这一年,就这短短的一年,重新回到镜花宫里的那一瞬间任三接竟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意味。
竟然感觉十分陌生。
任三接没有来得及悲秋伤月多久,老父亲带着对小儿子的关切来了。“吾儿寝否?”
任知秋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任三接把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两个黑亮的眸子,闷声闷气道:“爹,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睡。”
说风就是雨,任三接‘腾’得坐起身,拍拍床眼睛晶晶亮的看着任知秋,跃跃欲试。
任知秋摸着任三接的发丝,抚着他的背脊,垂眼看他,不置可否。
任三接顿时明白了他爹这是没同意陪他睡觉,气呼呼的翻身盖了被子,露出半边脸蛋控诉道:“爹,我难道不是你的小心肝了吗?”
任知秋哭笑不得,不轻不重的弹一下任三接的额头:“瞎说什么。睡吧,为父看着你入睡。”
任三接摸摸脑门,不疼。不以为意的眨眨眼,讨价还价,“这样吧,爹,那我也不睡了,我想听故事要不爹你给我说说我娘吧,我娘她是什么样的?爹?”任三接好奇很久了,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任知秋都没有和他提过一次他的‘母亲’,一次也没有,他所知道的关于他‘母亲’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外界的传言。
“什么怎么样?”
“漂亮吗?是不是大美人?有没有很厉害?她和爹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定情?还有好多好多,爹你都跟我说说吧,好不好好不好?”
任知秋拍拍说话时整个人抱在他手臂上的任三接,冷酷无情的拒绝了:“不好,”然后轻咳一声,摸摸傻眼的任三接的发顶,走了。
哎?欸?诶?
哦,老父亲的心思你别猜,他们老年人都是这么反复无常的吗?
行吧,又一次套话失败。
任三接默默想道。
窝在家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任三接在家虚度了几日时光,收拾收拾就出宫了,参加发小尚无庸的双修大典。
然而这个双修大典到底没有办成,因为新郎跑了。
尚无庸那小子昨儿个还拉着任知秋一干人喊着“兄弟,干了这杯酒。”今天就把他的好兄弟留下来面对他的伪糟糠之妻/准未婚妻。
美人一身嫁衣艳红似血,知晓了道侣的逃婚了只是坐在一旁默然不语,似是垂泪,恰恰这种不言不语的落泪方是最叫人心疼的,更何况那人又是一个大美人。
对上这样梨花带雨的大美人,众人纷纷义愤填膺众志成城骂尚无庸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狗急跳墙、樯强扭的瓜不甜,反正看起来要是尚无庸在这里,他们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撸起袖子狠狠抽尚无庸几十个大嘴巴替美人出气。
尚无庸的老父老母也被这个逆子气得不轻,还是身为未婚妻的澹雅仙子给细声细语的劝抚了,他爹脸涨得猪肝红:“你还替那个逆子说什么好话,我看他就是欠教训。气死我了!”
一旁的尚母火上浇油:“那你早干嘛去了,非要等现在。”
澹雅仙子一双美目将泣未泣,低声道:“澹雅知晓了,我会寻到他,带回来的。”
任三接与无庸的美人未婚妻拢共也没见过几次,自觉交情不深便没凑到跟前去,不远不近的站在一边,隔着一堆人也看不清里头人的神情,单是听声音倒也算清楚,澹雅仙子要发威了,尚无庸得自求多福。
“自当如此。”
任三接循声望去。
沸沸扬扬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往两边拨开,人潮尽头站着的是刚才说话的人——羲鸿剑君,他提剑走来,不知为何一头青丝化作华发,配着一身白衣更显得清冷无情。
澹雅仙子起身去迎羲鸿,她一站起来众人才发觉美人的个子竟然比大部分人都要同上许多,大抵是因为有外邦血统的缘故,立在个同腿长的羲鸿剑君身旁也才矮了几寸。
“叫你看笑话了我也只能如此,我总归是要寻到他的。”澹雅仙子柔顺而坚强的笑了笑,听见羲鸿愿与她一道寻找尚无庸,又笑了笑,笑得温温柔柔的,声音也轻轻柔柔的,水汪汪的眸子掠过众人,在任三接身上不着痕迹地顿了顿,道:“不必如此”
任三接瞧着他们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心道:就是,还寻他做什么,索性你们凑一对得了。
似是察觉到什么,本是侧首与澹雅仙子交谈的羲鸿直直望了任三接一眼。
其余众人也自告奋勇要助澹雅仙子寻回逃婚的尚无庸,而尚无庸的父母自是早早就遣了家仆去寻,澹雅仙子安抚了两位长辈又有条不紊的安排各位宾客各自休憩,再次谢过众人好意和羲鸿一道告退离开了。
澹雅仙子与羲鸿剑君并肩而行,间或低声交谈几句,渐渐消失在拐角。
主角退场,众人也如退潮一样散开了,徐明洲趴在任三接身上,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懒洋洋的开口:“他们怎么走一块去了?嘶怎么感觉他们哪里不对劲无庸也是,不早不晚偏偏是今天大典,诶?他不是最喜欢他的未婚妻吗?这又发什么疯你怎么看?”徐明洲没有听见回应,不由看向任三接,看看任三接竟像是失魂落魄,讶然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任三接怔怔然,如梦初醒的收回目光,语速飞快的回:“我很好。”
方才隔着人群,羲鸿无波无澜地看向他的那一瞥,实在是叫人浑身发冷,寒气顿生。
与以往每次状似冷淡的眼神不同,这次是真真切切的冷意。
那冷——一路冷到了骨子里。
叫他有些、有些有些什么呢?
任三接手心一痛,低头一看才察觉原来他一时不察,竟从一旁灵植上掰断了一截枝桠下来,断开凸出的木刺报复的在他掌心划了道口子,浸得那
截枝桠血淋淋的。
“你手怎么了?!”徐明洲皱眉,捉住他的手,掏出药膏骂骂咧咧的给他上药:“一个一个都不叫我省心”
任三接低声骂了一句“”,徐明洲看了看涂得一塌糊涂的药,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施展了一个初级治愈术法,把小玉瓶塞他手心,挑眉:“骂谁呢你?”
“骂该骂的人。”
“那,一句不够,应该多骂几句。”
任三接摊开手,拿丝帕抹去手上的药膏,冷笑:“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徐明洲半吊子的医修水准好歹还是有用的,受伤的手心光洁如初,“谢啦,药是你配的?”
“唔,打发着玩,还是术法来得方便。”
“明洲,三接。”
“二哥。”徐明洲的生母是任三接的姑姑,他的二哥也是任三接的二表哥,因为关系亲近,也和徐明洲一样叫徐明淮‘二哥。’
“舅舅近来可好?”
“老样子。”
客套的寒暄一通后,任三接绷不住脸和徐明洲一道笑了,“我们一定要怎么说话么?”
徐明淮摸摸鼻子,也笑:“是我无趣。还望二位大人大量,见谅一下。”
分别了被徐明淮领走的徐明洲,任三接也走向自己的小院去,一路上心里颠三倒四的想了好几通,非但没有理清乱作一团的思绪,反而更是剪不断理还乱,既然想不清楚就索性不想了,下定决心要离那烦恼源远远的,走着走着,发觉自己竟跑到一个黑漆漆的庭院里了。
天不知何时已然黑沉。
弯月皎皎,云淡风轻。
孤男寡女,花遮柳隐相会,还真真是郎情妾意。
任三接不远不近的站着,看那女的先离开了,然后那男的则是走向了他。
不就是鼎鼎有名的秦昼——羲鸿剑君么。
羲鸿就跟没看见他一样直接与他擦身而过。
任三接也懒得去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冷哼一声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