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灵异推理 > 无名客

第二十章 贵圈好luan



中秋当日刚回到家中便是一阵雨,雨绵缠下了两日才消停,停后温热也再没回来,鄢陵一雨入秋。

庭院中那株石榴树又甸甸结了这一年的果,这次没再等到在树上长裂,齐怀文看着红到差不多便差人摘下,四处发了给人,剩下一些便嘱托人泡了酒去。

沈弃只从篓里挑了一个,边走边掰分开,石榴籽红生生闪着亮,便一一剥下。齐怀文正在书房中研墨,见他进来,问他怎么,他摇头,走近了便让齐怀文张口,齐怀文听话照做,沈弃便伸手将剥下的石榴籽都塞了进去。

齐怀文眯眼很受用,如此一塞一吐了几个来回,见沈弃将石榴都剥完也不曾吃过一粒。他手上研墨动作没停,问他吃过了?

“太甜,”沈弃低眼擦手上的石榴汁,道:“山上多,吃腻了。”

齐怀文点头,将口中残剩下的籽都吐到写废的纸上。沈弃见他嘴角沾了些石榴汁伸手想去擦,刚一伸手就让齐怀文反手拉住手腕,让他压得低下腰去,齐怀文凑近了些勾起头,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沈弃挑眉去看,正好又迎上他那双狡黠含笑的眼,移开目光,拂掉手臂上的手,将擦石榴汁的丝绢丢给他。

“墨别洒了。”

齐怀文含糊说了句好,接过他递上的丝绢,一面擦拭嘴角一面看沈弃收过他手旁的废籽和几张写残的废纸,转身出了门。

齐怀文便又垂头去看研好的墨,挑了支笔蘸墨时却忽得想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他是将从先学会恰当些的都使到与沈弃这上头来了,连沈弃盘问他何时动的心,他都笑着答话说是第一面,当时印象极深,一记记了许久。

那时候正在床上做到关紧时候,齐怀文的手指向上滑掠过他的脸骨,说你那时就好看,缘可真是妙,竟又遇上了。

事实哪能如他说的这般好听,他当年刚从数九隆冬的河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骂就让冻晕过去,往后又是出师的一通事,无暇去顾忌那一段。

却不知沈弃是不是不喜欢他这油腔滑调,听了话后不发一言,扳住他的肩,将他翻过去,攥着他的腰用狠。齐怀文让撞得想叫,声到一半又卡在嗓子里不敢发出去,怕招来人,只好咬枕头。

次日给他换洗被褥的佣人小声嘀咕说枕头上怎么那么多牙齿印。

齐怀文这头想着,不由便在纸面上一笔笔勾起沈弃的侧面来。

倘若去问他讨不讨厌,他定不愿说,也就只好往日多注意他神色。

简短几笔便勾画出大致的模样,齐怀文学过几年画,但即便纸上的面目再相似,却仍是不大像。他寻了好一阵哪里有差别,最终发觉问题出在眼睛,画上人的眼乍看相似,可眼底的神色结了霜似的。沈弃虽是冷冷的,但也还未及弱冠,细看能发觉出极多少年的可爱来。

想到此处便笑开来,将案前的墨未干的画像揭过放到边上,一手翻书一手蘸墨,侧过头又办起正事来。

沈弃出了门正好撞见打扫的仆佣,见他手中拿着那些,便让他将石榴残骸与捏成团的废纸扔到垃圾中,他一并清理了去。沈弃闻言丢过去,仆人见他进去拿了个整的,没一会就吃完出来,便说他的那份还没来得及吃,又问吃起如何。

沈弃闻言眼往书房瞟上一下,不自觉舔一下嘴唇,霎时愣住,随即紧抿上唇,微微一窒。别过头去,小声道很甜。

齐怀文总说鄢陵这地方就没秋没春,不是乍暖就是乍寒。这会儿转眼间就冷下来,也没止住冷回几天暖的意思。齐怀文整日在书房埋头理条例,除去偶尔结上从前的朋友出去,整日老实搁府里呆着,最多只能喝几口酒取暖。

早前出去因沈弃固执跟着,就不敢往姑娘多的地儿钻,一伙朋友看那势头,以为他看上什么人要还良,可细细逼问也不见他松口的。再说让后头站着的侍卫看得脊背冷飕飕,也就渐渐不怎么叫他去鬼混。只偶尔婚宴寿宴或新生儿满月叫他去坐坐,坐在炭火盆子边闲叙上一段。

石榴熟透后,齐怀文吩咐人留了三四个,毕竟算是西瓜的精血化的,等着长宁来给她。

但等了半月都不见长宁自宫中出来满鄢陵的转,想来与宫中传出慧妃病更重的消息有关,就吩咐人送进宫里去。齐怀文闻言时摇着杯盏中的酒,同对面坐着的沈弃道有些人有些事总要道别的,谁都清楚,但真到了那日纵使再多的稚气天真都得被磨没。

再见长宁都是十二月的光景,因殷子亢回国,他们这些自小结实的便搁一起聚了一场。

齐怀文那日出去挑酒,在酒楼中一眼扫到出来透气的姜长千,走上去打个招呼又说上几句,要走时却被姜长千叫住,说有事要谈。

没办法,便让人先将酒送回府里去,和沈弃到楼上找间能看得到外头门口的房间,叫了壶酒,在屋中的炉子上温起酒来,等酒热的空当与沈弃胡天海地闲聊起来。

沈弃问他怎么忽得要回去。他自然指的是殷子亢。

齐怀文轻呷一口温酒,道,“前几日梁国传来消息,说梁王坠马,身卒。虽说轮不到殷子亢继位,可梁王室子嗣向来少,他又排行靠前,就先迎回去了。先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弃想想,道,“坠马而亡的不是上一位吗?”

“不止,五年前,上上位也是坠马上的西天。”齐怀文将唇边的杯子放下去,微扯一下嘴角,朝沈弃意味深长地眨了个眼,“他们很久不换死法了。”

沈弃懂他什么意思,可细想又觉不对,道:“梁国马背上得的国,他们也不怕引得旁人指摘。”

“你师父竟没同你说过这个?”齐怀文狐疑的看他一眼,定定道:“看来你确实是武的那个。”见沈弃抿唇不答,去斟酒又道,“若论朝臣搅弄风云的手段,近些年的齐,可都比不上他梁国的盛氏一脉,都说盛氏的盛,是气焰之盛的盛。”

说到齐时竟是自嘲一笑,又饮了一满杯的酒。

正说着,齐怀文往楼下一瞟,两道依旧是他们来时推开的厚雪,马车停在门口,姜长千与长宁拥着暖炉站在车前与殷子亢讲话,旁边的小厮在将他们临别送的礼往车上装。

沈弃注意往上送的有个鸟笼,忽想起了什么,齐怀文也察觉些什么来,道,“那不是姜长千的鸟么,我还见过。不过姜长千早前说过殷子亢碰不得有毛发的东西。”话罢又摇头说既然他收了应该是没什么事,回过脸来又要摸酒壶,谁知酒壶让沈弃推了去,深深一叹,朗声叫人上茶。

茶喝到一半长宁与姜长千便一同敲门进来了,长宁这时沉稳上不少,脱去不少稚气,话也消了一半。

齐怀文便去问姜长千慧妃娘娘如何了。

在一旁不做声的长宁却是开口替哥哥答道,“太医说本不是什么大病,病因查不出,但奈何就是不见好,不知怎的,一下病了四五个月了。若再熬下去,郁积得更多,怕”

话及此便不再多说,贺泽原在姜长千身侧站着,看到她面上将雨未雨的模样,走到她身畔去抚她的背,她就近将脸埋进贺泽怀中,肩膀竟轻抖起来低低啜泣。

姜长千便只好

让贺泽去带她出去散散心,又将门阖上才舒了一口气,自来熟的坐到齐怀文一边去,道,“母妃身体不见好,长宁一直在身旁照料者,这段日子绷得紧了,你别笑话。”

“忧母是人之常情。”齐怀文去为他添上杯茶,缓和些气氛道,“即便有笑话,她什么笑话我没见过?”

姜长千接过茶,暂且放在桌上。

齐怀文想起方才的事来,“殷子亢不是碰不得长毛的东西么,你怎么送他只鸟”

姜长千抬眼扫向一旁手按在鞘上正静坐的沈弃,齐怀文只好笑笑,转头对沈弃道,“你先在底下等我,我过会就下去。”

沈弃点点头,拿起剑没讲话便走了。

门阖上时齐怀文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想不出怎么回事,对姜长千埋怨道,“怎么,问你个鸟就得搞得神神秘秘的?”

“他非要的,我拗不过,就差人在后院挑了一只送过来了。”姜长千答道,伸手去梁梁眉心,面上一片疲惫,再没从前侍花养鸟的闲散自得。“反正我也养不了它们多久了。”

“拿你养鸟耽误正事这参你一本的人又多了?不过你养几大院子鸟,确实是个把柄。”

“他们什么时候说这个说得少过,就是最近逼得更紧了,父王早先不理,今日召我时提到了。”

“哦?不容小觑,”齐怀文皱起眉毛,语气沉下来紧接着问:“你父王语气如何?”

“没事,只是提醒我确实该定心了。”

“准备怎么处理你那几院子鸟。”

“留几只,剩下的开春全都命人到鄢陵附近的山上放了。”

“你不是就都想好怎么办了,还有其他的事没。”齐怀文笑道。

“最近忙过头,常有人在耳边说话,少有时候能静上一阵。”姜长千含上半口茶,撑着头梁起晴明穴,指尖摩挲着透着玉色的杯沿。“下午陈尚书要来议事。”

对面却再没动静,姜长千抬眼去看,发觉齐怀文正喝茶,一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怎么?”

“我以为那是该闭嘴给你泡茶的意思。”齐怀文打趣道。

“那些吵闹算不了什么。”姜长千笑上两声,“我来,你煮个酒都算大限。”

“四殿下百忙中来只为给我泡壶茶?”齐怀文说到最后自己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姜长千将煮茶的铜壶拎到炉子上,眼睛没有离开齐怀文的脸,笃定道:“就为的这个。”

齐怀文笑滞上一瞬,垂一下眼道:“那齐怀文谢过了。”

“不用,很快,很快就事成了。”姜长千垂眼向壶中放茶叶,一绺发自耳际垂爱到,他状似无意的道:“你想施展的很快就会在我的手下完成,和我两年前对你承诺过的一样,举国更新法。”

齐怀文不答话,低下脸去喝杯中的茶水,却让凉透的水冰得打一个抖。姜长千看他一眼,将他手中的杯盏抽出放回桌上。

炉上水不知何时沸了,嗤嗤发着响,姜长千掐着时候,一到点便拎下,一气得冲泡进壶中,水停的下一瞬就将杯盖严丝合缝的盖上。

他并不指望如今就得到他的回答,他不算太急。日后太长,他们也太年轻,心境这种容易朝令夕改的东西,他有的是时间转变。

毕竟梁王室被握于他人之手,齐内宦文臣武将内斗君主无能,郑满心巫蛊之术,赵只余匹夫之勇。

姜长千当年是看中少年文赋中阴狠强硬的更法者手腕,这才请齐怀文入姜。

他老师非要卫徵冥顽不灵去做那卫的遗臣,在卫地学宫一躲便是二十余年,空有满腹才学却不用,惹了多少叹息。齐怀文少即成名,后又随卫徵学了几年,是个聪明人,显然不会步他老师的老路子。当年他数十份邀约中选中彼时没有名气的姜长千而惹天下人生出的疑,在这半年姜长千锋芒初露后,也被认作明智之举。

论国力,论开明,论包容,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姜更合适齐怀文行更法之事。论放纵他与试图去理解他助他更法,姜没有谁比得过姜长千。姜长千有时觉得齐怀文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是上天照着他心中理想的样所捏的,哪哪都舒心。

齐、姜二人下楼时他们都在底下大堂等着,长宁虽说止了哭,可依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这会正与贺泽小声说话,又因刚哭过,远远听起来声还瓮瓮的。

小姑娘远远一看也不再是个小姑娘,和贺泽站一块倒很相称。沈弃在一边坐着,剑在手边,低眼喝茶,不置一词,和身旁两个生硬划开道界限。齐怀文顿时有些自责把沈弃一个人丢底下。

临出门,堂倌送来早前交由他们去熏香烤暖的外衣,齐怀文接过时发觉绶带不知怎的缠起来,一面对堂倌说无事兴许是解的时候手重了,一面去解,可解了半天都没将理出个头绪来。姜长千早早穿好,见他遇上难,走过去替他将绶带理出来,又替他披上。

长宁打了许久的结都不喜欢,这厢又恼恼地拆开,刚抬起头就看到姜长千替人穿,眼稍眯起,“你早先在府里时还推辞说我大了不方便给我整理衣带。”

“你吃的什么飞醋?怀文又不一样。”姜长千笑吟吟着转过身来,指使贺泽道:“你去给公主整整衣服。”

贺泽白净的一张脸顿时飞上红,为难一阵,又见姜长千戏谑得盯他看,握紧手中的剑吞吞吐吐道授受不亲。

姜长千道此处谁敢说出去?让你去你就去,长宁哪舍得咬你一口。

贺泽只好点点头,抿着唇僵着手去为长宁系衣带。成的型歪七扭八,很不入目。长宁倒没解那结,一扭头就对哥哥尖牙利齿地说,“你怎么也跟齐怀文学会为难人了?”

“你这阵子服侍母妃不是闲来无事去看他给你那些书单吗?张牙舞爪向你哥我发难的可是你,怎能栽赃我向他学会了?”姜长千并不示弱,笑着先长宁一步走出去。

长宁却不肯放过他,忽视掉齐怀文在旁插话的你们吵别带上我,一手拉着贺泽出去同他理论。她倒没发觉因拉的是手,贺泽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他们出去笑闹,就剩齐怀文与沈弃在酒馆中,齐怀文回过头去对在一旁站着的沈弃摊手,笑着道:“怎么什么都跟我有关系?”

沈弃摇摇头没讲话,走到齐怀文身前去。齐怀文以为他也要走,正想提醒他剑还在身后的桌上搁着,却见沈弃走近伸出手到他衣领处,低下眼拆开原先打好的结,十指灵巧地去为他理不规整的衣领。

沈弃贴得很近,近到能察觉到呼出的气碰撞到对方皮肤再返回的温热。

齐怀文索性就微低着眼看他的动作,可总疑心沈弃的睫毛要扫到自己脸上来。还没等他打好腹稿,沈弃便已将拆散的结系好,动作轻得齐怀文都怀疑从前那些暴力行径不是他做的。

沈弃不知他的腹谤,收手后转身走了几步去抓过桌上的剑,抱剑入怀微歪头抬眼自头到脚审视他一遍,这才唇角微抬满意地对他道,“回去吧。”

齐怀文无声笑起来,笑到沈弃脸马上要变色这才忙止住,凑近过去,卖乖地点头连声答好好好,

又揽上他肩与他一齐出了门。

堂倌在旁一一送走他们,待马车离得远了才回到屋中,搓着冻红的鼻尖,又想起早先那几幕,不由咧咧嘴角,心想贵圈好生乱。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