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I医生视角
我觉得我能救他。
这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今天的回访又有三人自杀了。
我不太明白。世界上还有比活着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阳光,雨露,风。
欢喜,渴望,爱。
当然不止是好的,还有很多糟糕的事情,让人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奔波忙碌,甚至伤心欲绝。
但这些体验,无论是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只有活着才能体验到的东西,体验,无论好坏,就是活着的最大意义与价值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准确来讲,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和我一样抱有这样的想法呢?
那个病人的情况依旧没有什么进展,他沉默,无视所有人试图和他交流的欲望,不表达一切,即使是饥饿。
我尝试着连续两顿没有给他送饭,他却依旧呆坐着,两眼无神的望向前方,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再看,同样不表达自己的饥饿,不对这个世界诉求。
我不知道他是放弃了诉求,还是根本感觉不到饥饿,我同样不知道我这样执着于想要让他恢复自主意识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不知道,在他开始拥有理智的时候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选择死。
我同样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那次异动像是搔在我心口的羽毛,让我蠢蠢欲动,想要唤醒他。
想要,成功的阻止这场蔓延开来的自杀瘟疫。
男人的英雄情结。
我翻了很多书,甚至问了不少朋友。
网络上的资料鱼龙混杂,大多数是充满了奇怪想象的,但也有一两个可以当做资料的理论指导,但,终究有用的少得可怜。
最后,一个朋友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
他表情促狭,说,喏,你懂得,还向我挤了个眼神。
那大概是一个提供相关服务的玩家。
我这样称呼他,他的资料里写的清楚而不着重点,我联系上了他,约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想要从他那里咨询一些有用的东西,甚至,如果顺利的话,我希望可以得到观摩的机会。
但等我做好万全的准备敲开那扇门时,依旧被眼前的东西下了一跳。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他浑身青紫的跪在门边迎宾,却丝毫不觉得羞耻,他身上带着一股药味,但是能够看得出来他的伤口很新,像是刚刚被打出来的,他打开门,然后抬头。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说,“请问您找谁?您是,医生?”
世界上总是有这么多戏剧性的巧合,让我怀疑我所遇到的一切是不是神灵的特意安排。
又或者,只是因为,世界太小。
站在他身后的果然是我想象中的那人。
在医院的自我介绍里,他说他叫,赵明,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真名。
但是我无意探究,他邀请我在屋里坐下,态度谦和而客气,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施暴者,也不像是跪在他脚边那个人身上的伤口的成因。
怎么会有人可以在被暴虐的对待之后,依旧温顺的朝着施暴者撒娇呢。
赵明的态度很好,直到我明显的表现出,我对那个人身上伤口的好奇,医生的职业病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可理喻。
然后我亲眼目睹了一场反差巨大的变脸。
明明前一秒还在温和的为我沏茶的赵明,突然就伸出手把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揪了起来,我看得出来他很用力,那头漂亮的短发在他手中被揪成一团。
“这个属于客户隐私,您如果有兴趣,可以询问他本人。”
他这样对我说,被他揪在手里的男人在颤抖,我以为他会求助,但他没有,他就这样温顺的,放松的,颤动着,任由男人将他拎了起来,睫毛颤抖着垂向地面,仿佛那里有无比吸引他的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人从赵明的手上救下来,正如赵明所说,那是他的客户,也就是这个人花钱要求赵明这样对待他。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袖手旁观,因为赵明先后两次强调了这不是什么虐爱游戏,只是毒打和单纯的虐待。
像是一个被挟持了的人质在无声的求救。
但求救的却是另一个不该求救的人。
最终我还是开了口,“我想先继续咨询。”
然后我看见赵明松开了手,那男人从他手里滑下来,直挺挺的摔倒在地毯上,身体不自然的蜷曲着。
他还在颤抖,微不可查的颤抖着,我不得不克制自己将注意力从这个人身上收回来,专注我的咨询,防止造成再次伤害。
“您知道的,我负责的一位病人,是573案件的幸存者,您上次去看过他。他被营救出来的时候身体状态还是比较好的,只是有些肌肉萎缩的症状,没有什么深度的创伤,但是却失去了自主意识。”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有些散乱的盯着躺在地毯上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们现在只能假设患者是心因性的自闭,所以试图从他曾经的经历中还原他自闭的成因,并以此作为刺激源来改善患者的现状。”
“简而言之,你来这里是想要从我这里知道游戏里有什么,好推断你的病人经历了什么吗?”
他终于看向了我,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站起来,踢了踢蜷缩在地毯上男人,“这种事情你还是问他比较好。”
“这方便吗?”在创伤者面前重提他们最黑暗的经历?
“只要他愿意。”他声音小了一些,然后向门外走去,“他会愿意的,”
“我可以碰他吗?”
“随你。”
现在空间安静了下来,客厅里只留下了我,和这个赤裸的男人。
我有点担心,蹲下去看他,然而他抖得厉害,被我一碰,颤抖的就更加厉害了。
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碰伤了什么地方,因为剧痛甚至发不出声音。
我强制的打开他蜷缩的身体,想要给他做一个初步的检查,却发现事情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男人颤抖着,蜷缩着身体掩盖着的是他坚硬的阴茎,而阴茎的顶端,正缓缓的吐露着一丝白浊,他射精了,在赵明的虐待和另一个陌生人的注视下。
这简直有些不可理喻。
而男人颤抖着,低喘着,湿润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是赤裸裸的欲望。
这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对我做什么,或者说,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才能把他从这种尴尬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我真的要傻乎乎的向一个明显沉溺于欲望的男人咨询问题吗?
这简直太奇怪了。
然而我还是问了。我说,
“你知道若安吗?”
这句话明显的触动到了他,我看到他舔了舔嘴唇,然后抿住下唇,狠狠的咬了上去,鲜血瞬间流下了他的下颌,让他看起来凄惨又可笑。
他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原地跪
好,看向我的眼睛一片清明,就像刚刚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只是我的错觉。
我想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止血,甚至提供一些止痛药物的时候,他说话了,牙齿上还染着唇上的血。
“当然,我认识他,我也知道你,闵益,若安的主治医师。您可以。”他可以的停顿了一下,“把我当做他的家属。”
我又看了那个伤口一眼,在确定那个伤口不会造成持续性流血之后,把注意力从那件事情移开,专注于我的病人的过往,我不确定那时候这个男人是不是就已经沉溺在情欲中不可自拔了,只能将前因又对他说了一遍。问他,
“你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吗?”
“我知道。”
他回答,逻辑清晰头脑清楚的完全像是个正常人,或者说,他就是个正常人。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那里已经至少有半年了,那时候他的情况就不太好。”他顿了顿,“我不确定那时候的他是不是有自我意识,那个人。”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的创伤遭遇让他无法顺利的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再次开了口。
“我们曾经的主人,喜欢他漂亮的躯体和脸蛋,所以要他做装饰品。他们。他们把他装进透明的胶衣里,遮住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甚至。甚至,也不给他性快感,他们就把他当做一件活着的会呼吸的雕塑放在那里观赏。喂食和排泄有专门的管道完成,分辨插入胃袋,膀胱,还有直肠。”
他停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很大声,像是破漏的风箱。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我们被救出来,至少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他一直被摆在那里。”
从这个男人嘴里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过可怕,让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
真的会有人能在这样的待遇中活下来吗?失去了视觉听觉,甚至没有人触摸他,更别提快感,或是其他,所有一切都感受不到的时间,整整半年。
这简直无法想象。
我看着他,不知道是在发愣,还是想要让他告诉我更多。
他沉默了会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遇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我太晚了。”他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太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此刻内心的感觉,我想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说一句,这并不怪你,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没有流泪,甚至连语气里也听不出正常人的懊悔,就像是一段毫无感情的平铺直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对他说。
“谢谢,这些东西或许会帮到他。”
我看见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然后黯淡了下去,像是陡灭的星光。
我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我要离开,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于是我强迫自己像是面对一个正常人一样和他做了道别。
然后一刻也不停留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