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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属于她的阴雨天,随机到只要稍一触及当年那件事的一点点小小的机关,瞬间便兜头而至。
“我知道你是因为陈叔叔……”何缈的手在头发上胡乱地薅着,好似手伸进一团乱麻里,便消解掉一部分心头那团乱糟糟的理不清的愁绪,“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没有资格。我凭什去干扰另一个人的人生啊,我凭什,我刚刚……”
她想说,我刚刚就已经干扰过爸爸对人生的选择了。
她还想说,为什我已经那那努力地让己看起来懂事了,还是总在被迁就?还是不停在被照顾?
她真的受够了。
她一面希望陈斜以后不要当警察,一面又害怕他真的说那句“我以不当”。
这太私了,后果她消受不起。
像是怕他一秒就会把这句话说来一样,何缈先声夺人:“陈斜,我不要你为我做妥协,你千万不要。”
她一说完这句话,身前便压来一道暗色阴影。
陈斜已经掀开被子了床,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了她薅头发的那只手。
“你到底想说什?”他把她那只薅头发的手紧紧捏在掌间,力道大得掐印子,声音很冷,一字一字像是结了霜,“分手?是想要分手?”
他居高临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妥协,我将来会成为警察,然后呢?”
何缈一句话也说不来。
陈斜没继续追问上面的问题,他舔了嘴唇,换了个问题:“你讨厌警察,是因为讨厌你妈妈,还只是讨厌你妈妈的死让你成为那道阴影的败将?”
陈斜的问题太钻心了,一句一句直戳肺腑。
何缈感到窒息。
她深深地喘了气,抬起头,不再避让:“这就是我两个不一样的地方。你没有亲眼看到陈叔叔的死,我亲身感受到了边芸死亡的全过程!”
她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平复己的语气:“那个画面我忘不掉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睁开的。她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她的骨头都被敲碎了,就散在周围。”
一声哽咽从何缈的喉头里溢了来。
陈斜一直都是个话挺多的
人,嘴里骚话连篇,毒的话也是张就来,他想要反驳什人,就没有驳不回的话。
但何缈说到这个地步,他瞬间就明白,己说什也没用了。
原来伤疤这个东西,是以拿来做论点的。
伤疤浅的,在伤疤深的人面前,就连为己申辩起来,都会怯场。
是谁又真切地体会别人的疼呢?
陈斜觉得这一切真他妈荒谬。
他松开捏着何缈手腕的手,垂眼看向地面,眼睫顺着视线往一压。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
如果把分手的过程比作一句话的话,那现在这个局面就是刚画完一个逗号,谁再多说一句,那句号便应声归位。
也不尽然,如果开的是陈斜,或许再滚来一个逗号,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人都有救的本,没人在感觉到疼的时候,不做一点反抗,哪怕这种挣扎苍白而徒劳。
静默半晌后,陈斜眼睫回压,视线往上走。他目光深而静,看着眼前的女孩。
他比何缈高一个头,低眼看她的时候,姿势上有着天然的居高临的优势。然而这会任是谁见了他的眼神,都不会觉得他占据高点,他更像一个刚打了一场败仗的将军,在等待己的君主从轻发落。
他抬手捏了捏己的眉心,声音艰涩地开:“缈缈。”
何缈缓缓地抬起眼,眼眶通红一片。
“我以后不会和你妈妈一样的,我……”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保证是个过于虚渺的东西,岁月向来残忍,谁也不知道在谁的头顶悬了把什样的刀。他只苍白地给己找补,“经侦没那危险,你别把想得太怕。”
“不是的。”在这件事上,她的思维仿佛被固化了一般。她固执地钻着己的牛角尖,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进去,“我妈妈就是一个民警,一个普普通通的治安队长。她说她那个警种是最安全的。”
陈斜伸手去握她的肩,嗓音低柔得不像话:“缈缈,那只是例外。”
何缈后退一步:“那这个世界上的例外也太多了。新闻每天都在报道,哪哪的交警在处理一场交通事故的时候被撞伤,抢救无效不
幸牺牲;又哪哪的网侦在办案过程中连续加班十八个小时猝死在工作岗位上;还有哪哪——”
“何、缈。”他猝然开,想要打断她。
何缈并没有停,继续道:“去年全国公安机关,共有361名人民警察因公牺牲,6234人因公负伤,他其中有边防、有消防、有刑侦、有缉毒,有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各种各样的警种,小到地方派所的一个小辅警,大到国——”
“全他妈死死死!”陈斜忍无忍,胸腔里的怒火被彻底激了来,“那你看到了因为他而活着的更多的人了吗?你看到了那些荣誉满载、功成身退的老警察了吗?你没有!你他妈的眼里就只有怜的你己!你恨你妈丢你,所以你也恨我这次背着你以身试险。接着你又听到我以后想当警察,你崩了,你受不了了。”
“世界上矫情又作的女孩那多,我以为你不是。”他偏头扯了嘴角,皮笑肉不笑,语气极为讥讽,“你这是给我憋了个大的。”
何缈再次无意识地把手背到侧后方,手指揪着衣摆。这回陈斜没再制止她了,他低眼看着她,只听她又说了句“对不起”。
他侧了侧身,看向病房里唯一的一扇窗子。
那是一扇窗面并不大的百叶窗,扇叶的走向是往里朝的,窄仄的缝隙不足以让人窥见外面的风光,只有微弱的光线通过那一条条逼窄的缝隙投进来,在地上铺一层错落的清辉。
一秒,君主对战败将军的处置就来了。
“陈斜,我分手吧。”
句号终于划。
在这个烈日骄阳照不进来的清冷病房里。
第97章 斜阳草树人间暖,何惧微缈……
何缈走住院部大楼的时候, 被外头猛烈的阳光刺得闭了眼。再睁眼时,眼泪像是完全止不住般,哗哗落。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 抬头直视着太阳。
她有个很奇怪的执拗,她不喜欢被人看己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所以流泪的时候, 她也要站得笔直笔直的, 她要看着太阳, 那眼泪就不是因为难过而流的,是烈日太刺眼, 眼睛耐受不住强光, 所以刺激了泪的分。
某个瞬间, 似有所感般,她突然扭头,凭着己的方位感知,朝陈斜所在病房的那扇唯一的窗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扭头的瞬间, 她感觉那扇窗子的扇叶被人轻轻拨动了一。
她又看了一会。
再无动静了。
她转过身,台阶。在即将走医院大门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何缈停脚步, 从挎着的小包包里拿手机。
她愣了一。
是陈斜打来的。
她意识转过身, 想再去找寻那个窗的位置。只是物换景移,这里只看见住院部大楼的一角, 那扇小小的窗早就被这一路的障碍物遮挡,藏在她看不见的视线盲区了。
她滑动屏幕接听。
那头没说话。
她也没说话。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陈斜终于开,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低哑多了,像是喉咙里了一沙。
“你是不是在赌?”他开了个让人不知所云的话头。
何缈:“什?”
他轻嗤道:“你说十七岁说的喜欢, 记一辈子。你要赌吗?看我不记你一辈子。”
何缈一个字也说不来。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
那头固执地在等一个答案。
何缈抬手抹了把眼泪,说:“陈斜,我不赌。”
半晌,他说:“哦。”
嘀嘀嘀——
他把电话挂了。
何缈怔松地立在原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