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

端王府的侍卫们护送明媚回府，自也打道回王府复命,并不于景府停留歇息。

明媚一手搭玉葫手上,被扶着下车,依旧是旧日装扮,通身裹着一袭蓝色白底儿织金线的云锦大氅,边沿嵌着白色狐狸毛,下车之后放手,将大氅一扯裹身上,越发显得身段婷婷,脸色如玉。

玉葫递了暖手过来,明媚拢着,便进了门。

因算是远行回来,里头的丫鬟谨慎接了,便送她去见景老夫。

暖厅里相见了，座女眷瞧着，都觉得表姑娘尼庵住了这两日，竟越发养的气质出色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超脱光华，竟叫不敢直视。

景老夫把明媚迎过去，先细看了看，连连点头：“没有瘦就好……这两日那里吃了苦了。”

明媚微笑垂头：“不曾，向来上下等仔细照料着，跟家是一样的，外祖母放心。”

说了两句，旁边苏夫便问道：“明媚，怎么听闻端王府派了过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明媚说道：“庵里，也不知道，是听玉葫说外面似有毛贼出没，不知怎地竟惊动了王府，特特派了过去。”

苏夫望着她，微微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景老夫便问：“有什么大胆的毛贼，可惊吓了？”

明媚笑道：“外祖母，先前只观音菩萨跟前念经，外头的事儿纹丝儿都不知道呢，是后来派了侍卫过去，听庵里的师父们说起来才知道，轩也坏，怕吓着，竟没跟说，叫后知后觉。”

景老夫笑道：“这才好，她是为着想，为了主子着想的丫头却才是好丫头。”

见过了老夫后，明媚自回房安歇，休息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起身，到了中午，老太太那边又派叫她过去吃饭，正吃完了饭，外头有来报说：“蓝姑娘来拜见老太太。”

景老夫一听，喜形于色：“快，请蓝小姐进来。”

明媚不解，问道：“外祖母，哪个蓝小姐，怎么没听过的？”

景老夫便道：“这两天不家，自是不知道的，蓝小姐是跟着她父亲蓝尚书一块儿上京来的，蓝大原本是外放的官儿，这两天才调任京中，他黔南，跟茂二表哥是有些交情的，故而这番上京来，先来拜会咱们家。”

明媚点头，景老夫握着她的手，道：“这位蓝小姐，比大两岁，也是生得天仙一般，且又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是个很讨喜欢的孩子。”

明媚见景老夫盛赞蓝同樱，便留了心，又看老太太的神情，心里不由一动，想：“这蓝小姐的父亲竟调任了刑部尚书，这算是极了不得的了，他们一家子上京，还知道来景府拜会，可见也是存着交往之心的，这蓝小姐只大两岁，听老太太说又是极出色的物，难道……”

正想着，外头悄然无声，有一个美被丫鬟扶着进了门来。

明媚抬眸一看，果真满眼惊艳，却见面前是个肤白貌美的少女，一袭宝蓝色的缎子衣裳，宝光隐隐，衬得整个娇艳之中又多几分贵气。

蓝同樱进门抬头，唇边自来带着一抹笑意，叫一眼便生亲近之心。

明媚瞧着：果真是个绝色佳。

只是不知为何，当看见蓝同樱的时候，心中一震，没来由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明媚看得同时，蓝同樱也自瞧见了她，这位景府的表小姐，她没上京之前就已经如雷贯耳，进了京后，便也似处处都是她，景府听景老夫提起且不论，就算是街头巷尾或者府里头的下偶尔便会议论，譬如昨日跟今日，京里头最轰动的事，就是端王特意派了二百名王府侍卫前往城郊，原因便是这位表小姐无尘庵内卫了她过世的母亲诵经祈福呢，怕有毛贼骚扰。可见端王爷真着紧这位未来的侧妃娘娘，连出行都如此隆重护卫。

蓝同樱盈盈下拜，景老夫叫扶起来，问了两句，就给明媚介绍：“这就是跟说的蓝姐姐。”也跟蓝同樱说道：“这就是那外孙女儿，明媚。”

明媚这才起身跟蓝同樱见过了，彼此目光相对，蓝同樱便道：“早听闻明媚妹妹是京内第一的美儿，却是想不出会有什么美这样出色，今日一见，才算是心服口服了。”

明媚道：“姐姐不必这样说，那都是外头的胡乱传的，什么第一第二，咱们不要跟着也说，且姐姐这般物，跟说什么第一美，且要羞死了……方才外祖母对夸赞姐姐如何出色，端庄温柔，还不信呢，见了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蓝同樱听她缓缓道来，真真是个能言会道，说到心底里去了，便笑道：“妹妹才要羞死了。”

景老夫旁看着两彼此称赞，便笑道：“都好都好，叫看，各有各的好，是一般儿地好，来来，快都来坐了。”

两落座，蓝同樱说道：“昨儿来没见着妹妹，今儿听闻回来了，正好要来给老太太请安，竟也有这样的福气正好遇见。”

景老夫说道：“她早上回来了，歇息了会子，就又把叫了来。”

蓝同樱很善谈，明媚不言语的时候，她总会找出点话头来说，因此逗得景老夫很是高兴，明媚瞧着她，心想：“到底是官宦之家的出身，这风度就胜良多了，怪道外祖母这么喜爱她。”

如此做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有些累了，蓝同樱不等别开口，便看出老家眼角一抹疲态，就起身道：“来了好大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明媚道：“陪蓝姐姐一块儿出去。”

景老夫正合心意，便应了，看着两个双双起身往外而去，只觉得两个都似间罕有，不由含笑点头。

蓝同樱跟明媚一块儿出外，并不即刻出府，就看明媚。明媚被她看了几眼，便问：“姐姐只看着干什么？”

蓝同樱笑道：“黔南地方，见的美也不少，没想到世间竟有妹妹这样的物，如今要出府去了，自要多看两眼。”

明媚笑道：“姐姐说哪里话。”

蓝同樱道：“看妹妹是这样出色的物，有心跟妹妹结交……可愿意？”

明媚抬眸看她：“姐姐见外了，不是已经认得了么？”

蓝同樱甚是高兴，正欲说话，忽地听身旁不远有个声音说：“哟，是蓝小姐来了。”

蓝同樱闻言，便转过身去，阳光之中瞧见一缓步过来，委实俊朗漂亮。

蓝同樱嘴角忍不住便挑起，袅袅行礼：“原来是景二爷。”

景正卿笑道：“何必见外。”

又看明媚，却见明媚垂眸，脸上无悲无喜。

蓝同樱听了景正卿的话，微微一笑：“正卿哥哥从哪里来？”

景正卿揣着手，道：“好友家里歇了两天，蓝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蓝同樱正要回答，明媚道：“蓝姐姐，丫鬟叫，怕有事，先走了。”

蓝同樱点头：“妹妹慢走。”

明媚才又向景正卿，依旧是垂着眼皮儿，道：“表哥且慢慢跟蓝姐姐说话，请。”

景正卿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只道：“也好。”

明媚这才撇了两，往远处走去，景正卿收回目光，正对上蓝同樱水盈盈的妙眸，便问：“蓝小姐方才见过老太太，这是个要走的意思？”这会儿竟又换了称呼，不叫“妹妹”了。

蓝同樱却仿佛没听出来，微笑如花，道：“正是，正好遇到了明媚妹妹。”

景正卿思忖道：“没想到们倒是有缘，她今儿才刚回来吧？”

蓝同樱说道：“正卿哥哥竟不知道？”

“这两天都外头，因此不知道，刚才门口才听说妹妹回来了。”景正卿淡淡说罢，忽地问道：“蓝小姐京内可住的习惯？听闻蓝府的宅邸就距此不远？”

“大概是隔着一条街，”蓝同樱笑吟吟地，“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了，很是方便，正卿哥哥有空也可以过去家里，家里也有个哥哥的，想必们能说上话。”

“是吗？”景正卿点头，笑道：“那倒一定要见见的。”

且说明媚告别两，转身之时，那泰然自若的脸色才乍然变了，脸孔有些泛白，手腰间一握，迈步往前，那边玉葫迎过来，扶了她转过身。

转身之时，玉葫却又狠狠地向着景正卿的方向瞪了一眼。

明媚往自己院落去，还没到，就见外头小丫鬟五福跑来，行礼道：“姑娘，欧姑娘来了，等了一会儿呢。”

明媚有些意外：“是玉娇姐姐？”

五福道：“可不是么，这回来也不见老太太了，倒要见姑娘。”

明媚便回屋去，刚进门，就见了欧玉娇起身迎出来，握了她的手：“听说老夫那里，不敢打扰，心想等一会儿，若等不到，就改天再来了。”

明媚道：“姐姐快坐，好久不曾见面了，怎么今儿有空来了？”

两到里间坐下，丫鬟奉了茶，欧玉娇脸上淡淡羞涩：“这次来，有件事要跟妹妹说。”

明媚问道：“何事？”

欧玉娇道：“好教妹妹知道，家里已经给订了亲事了……”

“是吗？”明媚又惊又喜，“是……”

欧玉娇将她的手一握，摇摇头，才放低了声音说道：“说起来这个也认识，但却不是之前……”

明媚听这话蹊跷，便歪头看她。欧玉娇微微一笑，道：“是云家的二郎，云飞云二爷……”

明媚“啊”了一声：云三她自是认得的，云二郎却不曾见过，但因跟云三相识，因此也不觉陌生，便问：“怎么……不是说……忽然又变了呢？”早先不是一门心思地冲着景正卿的吗，如今怎么又换了？明媚说不上自己心中是喜是忧。

原先她想景府快给景正卿配了，最好是个厉害的管制住他，他自然就不会再对她起心思了，然而她跟欧玉娇交往这段时候，觉得欧玉娇此还行……又有点舍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因此此刻听了欧玉娇说不是嫁给景正卿，心中滋味复杂：喜的是欧玉娇不必跟景正卿缠一块儿了，忧的是景正卿又没辖制了。

欧玉娇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是这样儿，有些话，也不瞒着妹妹，给交个底儿，原先们家瞧着景府好，一心想让嫁过来，然而自出了太子那件事后……家里的从谨慎处想，觉得景家……虽然显赫，可是这朝堂之中翻云覆雨，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如何，若是之前亲事订了，而景家又没运气过那浩劫，岂不是连家都要波及？”

明媚点点头。欧玉娇又道：“因此家长细细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舍弃景家，倒是云家，虽是武官，却并不属于任何一派，也知道，们家经商，虽然需要关系疏通，但这些年京中也积攒了些脉，如今，只图个安稳……”

明媚听到这里，眼圈儿不由地就红了。

欧玉娇说完，见她神情异样，不由问道：“妹妹，怎么了？莫非……莫非姐姐说错话了，惹了不高兴？……给赔罪就是了……”

明媚摇头：“不是！姐姐能把这些底细说给知道，心里高兴着呢，且也找到好的归宿，也替高兴……”

欧玉娇这才松了口气，却笑道：“傻妹妹，什么找到好的归宿，和相比，却是天壤之别的，妹妹将来可是王妃啊。”

明媚脸色越发惨然，想了会儿，便说道：“却不知道，羡慕的不是这个，所羡慕的……是姐姐有家里的，能够替姐姐出谋划策，处处掂量，但是……”她轻轻一笑，颇为苦涩。

欧玉娇这才明白她想什么，忙道：“妹妹，快别伤心，不是……也有老太太吗？”

“到底是隔了一层。”明媚低声，“罢了，好好地说着……咱们不提不好的了。”

欧玉娇见她楚楚可怜，十分怜惜，抬手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别担心这些，就是太机敏了些，于是想得便多，瞧，笨口拙心，想得少……羡慕家里有替算计，却没想到，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的。”

明媚呆问：“什么？有替算计还不好么，省了多少事？都没有个帮着……”

欧玉娇笑笑：“这却是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凡事都有给定了，说让嫁给张三，便要嫁给张三，说要嫁给李四，自然就改成李四，全不问自己如何……若是撞上个好的，自然是一生的运气，但若是撞上个不好的呢？那也只得认命。”

明媚怔然，欧玉娇摸摸她的脸，看了她片刻，说道：“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明媚道：“什么事？”

欧玉娇迟疑了片刻，看看丫头都外面，便低声问道：“妹妹，老实跟说……跟景二爷，是不是……有什么？”

明媚一听，脸色陡然变了，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满心惊骇：“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欧玉娇看她反应，就已经知道，也不用再问了，沉默了会儿，才说道：“这些都是猜测的，上回……三郎趁夜入府找，让帮忙演戏，只说妹妹当夜府里……后来，生了太子那件事，波及了二爷。——要知道，三郎跟二爷素来是焦不离孟的，就知道那夜晚们有事。……放心，如今们跟云家要结亲了，先前只字不提，此后更是什么也不会说。”

云三郎曾说欧玉娇心思缜密，若听了她这一番话，必然要叹自己有先见之明。

明媚垂眸，咬着唇，仍不做声：那件事，是她誓死不能对吐露的。

欧玉娇道：“还有一件事，妹妹大概不知，昨儿，三郎叫飞马入宫请太医进府，吓得二郎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二爷旧伤又犯了，留云府，据说，是因为二爷城外，伏击了几个欲图谋不轨的毛贼才导致的……妹妹可知道？”

明媚听了，脸色更变：“什……么？”

欧玉娇道：“只听闻端王爷派了二百侍卫前往无尘庵，据说是发现了几个毛贼的行迹……只是，若不是事态严重，王爷怎会张扬地派那么多前去？”

明媚怔然：“……不知道。”

欧玉娇说道：“这是二郎跟说的，王府派了无尘庵，谁知半夜有两个刺客试图来犯，被王府侍卫挡下了，次日派回报的时候，才距离庵外二里开外发现三具尸体，两具是被箭射死，一是被刺中喉咙死的，显然是有暗中相助。不然的话这么多忽然来到，王府的也是挡不住的。”

明媚身子微微发抖：“他、他……”

欧玉娇并不听她说什么，只又低声道：“关于二爷的伤，后来二郎逼问那太医，太医才说了实情，二爷的旧伤是先前下了烙铁，肉都烂了，削了烂肉才养起来，不料又裂开，这也是他命大，若是再运气差一点，直接便救不回来了。”

明媚说不出话来，欧玉娇抱紧了她，叹了声，道：“妹妹，生得这样出色，是女子看了都觉心动，何况是……一生必然要有些波折，幸好端王爷已经看定了，万万好好地，顺顺利利地嫁过去，好么？别想其他了。”

明媚也不说话，只唤一声“姐姐”，倒欧玉娇怀中，无限委屈，低低地便哭起来。

外头景正卿同蓝同樱说了几句，便跟她道了别。蓝同樱很是高兴，自出府离去。

景正卿目送她身影消失，心事重重，信步往后院去，走了片刻，就听到后面有唤道：“二爷！”

景正卿心不焉，听着声音熟悉，一时没想起是谁，才要回头的当儿，忽地觉得一阵风往背上袭来，不是好来头。

景正卿一惊，他是武官，反应极快，知道危险近身，本能地一侧身一抬手，便紧紧握住了那手腕，垂眸扫过，见那手上赫然握着一把刀，再往脸上一看，惊道：“是！”

那分毫不怕，反而气愤地大叫：“就是，怎么了，要杀了！不然就先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