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死囚的追求与浪漫(2)
老信在号里也很孤单,几个孝谈不上来,另外几个人中他和老舅俩人都是习武之人应该有点共同语言,可俩人的关系不冷不热,暗地里俩人还有些互相看不起,更谈不起来。。.小卫在号里寡言少语,除了出号的小罗,和其他人都不交往。那几个围绕在刘队周围的人被他视为“没档次”,不屑于谈。就是后来又进来三个年轻一些的人,也没有他能谈得上来的。笔者成了甲六里他唯一的倾诉对象。为了履行对我的承诺,使我获得的信息能够成为“独家新闻”,而且他也是个健谈的人,所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后期除了老舅主动喊我去下几盘棋占用点时间外,我和老信俩人就都在交谈中。案情白天不能谈,就谈点轻松的话题。老信一次和我说了他小时侯的一桩逸事。他不到十岁时,那时还是生产队的生产形式。一次他偷了队里十几个西瓜。他问我:“就是白给你十几个西瓜,也没有别的工具你能弄回家吗?你准弄不回家。你猜我怎么弄回去的?”
我说;“我还真没法弄回去,我也猜不着,你就快说吧。”
他不无夸耀地说:“偷瓜不能光拿瓜,要连瓜蔓一起拿。”原来,老信是把瓜连着瓜蔓,一起摘下来,偷偷地放到河里。然后,在河里把瓜蔓缠到一起。自己潜到水里,推着它们,躲开看瓜人的视线,把瓜弄到自己家不远处上岸。再都披挂到自己的身上,运回家去。说到巧偷西瓜的轶事,老信很得意。不时幽幽地笑着,仿佛还沉浸在孩提时的快乐里。
老信有一身好水性、也有一身好武艺。在号里,知道我高血压身体不好,还要介绍我将来出去后,可以到市政府门前的楔园找一个人,只要对他说是老信介绍的,人家准会教我(练武)的。
看守所对老信有一身武功有所了解,也有所警惕,每次提讯、出庭都是特别关照。.老信说,他曾经想过逃跑的事。“我自己就是修锁的,打开这个拷子,如果有根铁丝,也就是几秒钟的事。两个法警一人一拳,保证让他们起不来了。警车走的道,我上次出庭也观察了,有一处人多比较乱,往人群里一钻,他们的枪就没有作用了。”说到这里老信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又说,“哎!跑了也没什么意思。”到了老信出庭挂链那天,押解他的不是两个法警,而是一起来了四个。本来,平时宣判完了的死囚,通常都是回到看守所后由所里再给挂链,所里的关管教领着几个劳动号就是专管这个的。老信这次,却是从看守所走时就把镣子带去了。法庭宣判后,在法院里当即就给他挂上了。他就是真想跑,也没有机会了。
听了三条人命之后,由于我对号里的“贡献”,又得到了地位提升的机会,我的铺位又调整了,调到了和副号长老舅并肩的位置。这个位置刘队说好在看电视方便,因为几乎就在电视机的下边,躺下自然面对荧光屏。可我没感觉出它有多么好,倒是把每晚我和老信的“卧谈会”中断了。我们说的这些事在号里谈起来都有违犯监规之嫌,并不能正大光明,况且还有一个保密的问题。所以白天是没有机会系统说的。当时我并不着急,他刚接重审判决,而且是死刑,没有一年半载是执行不了的。而我本人还没有接起(诉书),最少也要在看守所再待上半年,有的是时间再谈,总感到以后会有机会继续的。可是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我突然从市一所被下降到了一个区级看守所,和他再谈的机会就永远失去了。所以,他的那几条人命的详细情况也无从知晓了。不知老信是不是和其他人说过,如果没有的话,他就自己最后全都带走了。他手下那几位的冤魂的死,也就全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同样是抢劫杀人,老信和其他的“抢劫杀”显然有所不同。试想一下,老信的所作所为在“指导思想”上似乎更具有“理想主义”色彩。在追求的目标上,较之其他“抢劫杀”“更快、更高、更强”,更具有“使命”感。正是由于这种“境界”的更上层楼,使老信在看守所里对其他“犯”们,常常是不屑一顾。——老信确实也有这个资格,即使是在堂堂市级的最高“学府”里,一个人八条人命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老信凭此足以“笑傲江湖”。
也是由于这种“境界”的更上层楼,老信对自己的“作为”,心理上好像更坦然。虽然现在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并无多少忏悔之意。而是有一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遗憾。
老信之所以主动坦白自己的第二条人命,是想有立功表现,挽救自己的性命。其实,按照法律上讲,如果检举了别人的“人命”案,属于有重大立功表现,可能还真有挽救自己性命的机会。但老信坦白的是自己的命案,一条人命之外,又多了一条人命,法律能给他这个机会吗?重审判决下来后,老信拿着判决书,看到一死刑一缓二,最后还是死刑,立即执行。自我解嘲地说:“本来嘛,一条人命死刑,两条人命倒让你活了,这可能吗?”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对生命的留恋则是无限的。犯下如此重罪,身上背负着八个冤魂,事到如今,老信还是没有打消挽救自己的想法,他对我说,他曾向自己的律师试探过。老信无钱为自己雇请律师,律师是按法律规定无偿援助为他辩护的,很有经验。他的话刚出口,早已洞悉他的心理,直截了当地说:“你自己坦白多少,判你多少个‘死缓’。最后也得加上一个立即执行。合并执行还是死刑,立即执行。”
老信知道这回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对自己的生命每每流露出惋惜之情。死到临头,留恋起这个给过他美好岁月的世界来。悄悄问我,甲四的老李从“接起”到“走链儿”经过了多长时间。我告诉,听别人说是大约半年时间。
看到他每每流露出留恋人世的样子,也是不想让那些冤魂成为了无名野鬼,希望老信把事实真相坦白,将来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待。一次,我很委婉地跟他说,如果自己心里觉得有事还未了,是不是再撂一件(案子),(趁着查证的机会)还能(把生命)延长几个月。
老信扬头稍微想了一下,无奈地说:“也没什么意思。”
老信在号里对形姑娘,除了和我叙述以前情况,平时都是以“老婆”称之。“我老婆……”如何如何,很亲热的口气。不知他们到底正式领证了没有,我猜想应该是没有。大学毕业后,形姑娘考入了南方一个大城市的金融部门工作,每月工资3000多元。这也是老信告诉我的。可却从没见她给老信寄过钱和物,也没见她来过信。我推想,按照老信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况告诉她的,他至死都要在形姑娘那里维护自己的“正面”形象。
我从甲六出号以后,以及后来开放出来,注意观察各种媒体,别的挂链的同号走链的新闻都看到了,可偏偏一直没有得到老信的信息。按照法律,他绝无苟活下来的可能。大家看到这段文字的今天,距离老信第二次挂链已经十年有余。没有石破天惊的意外,老信早该走链,离开这个世界了。看来,只不过是我还没有得到这方面的信息而已。此时把他的事公开出来,应该不算违背我当初的承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