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士小刘(1)
看守所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各色高人层出不穷,和我两度同号的小刘,可算是高人中的佼佼者。小刘的“高人之处”是:看手相。其造诣不凡,是号里乃至全所里都享有盛名的“大相士”。
如何享有盛名?有事实为证:凡经他看过手相的,从展望未来方面说,说某某要发财,某某有官运,由于还没有实现,一时没有对证,不好说。而诉说过去,说某人当年曾有过什么厄运或是喜事,这很好对证,本事就显出来了。基本上十说九中,屡试不爽。小刘的生意在号里忙不过来,几乎天天有人找他看手相,他的服务态度也好,来者不拒。号里人基本都是一帮惊弓之鸟,心理比外面的人更脆弱一些完全可以理解。看命运的,看财运的,甚至小年轻们有的身在牢中都要判无期(徒刑)了,还要看看姻缘。更多的人是关心自己的当前,有的同号明天要出庭了,除了看看日历上的喜神,和和方位之外,借着号里有这样一位大相士的便利条件,还都要找小刘来看看手相,预测一下吉凶。小刘挺神的,愣是让他说中了几位。“你不会重判”、“你判多少年不好说,但应该是(团伙中)最轻的。”这几位说中了的,开庭回来一进号门,先冲着小刘挑一个大姆指,表示赞赏。
小刘家在近郊区,不到三十岁。.己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前两年结的婚,已有了一个孩子。说来凑巧,在“文革”时期,落实一项伟大的战略部署——“野营训练好”的时候,笔者作为一个中学生,野营训练曾到过他们村。.虽然那时他还没有出生,但现在在号里提起来,还是感到那是一种缘分。他原先也在甲四,和我同号。我调到甲六不久,他也调过来了,还和我同号。小刘的脾气品行也不错,而且是从在甲四时我们的关系就很好,现在甲六重逢,关系更进了一步。
在家里他自己开着一个小铁工厂,雇了几个工人,为一家大企业加工零件,收入挺稳定的。为了跑业务和送货的方便,他买了一辆客货两用的皮卡车。那时的私家车还不太普遍,他们村里也没几辆。正是这辆皮卡车,给他招来一项大“业务”,每次他自己说起来,总是充满了懊恼。
一天,一个朋友给他打电话,说到某某地方,让他给牵引一下车。他开着自己的车就去了,去了就没回来。朋友让牵引的是一台挖掘机。牵引了还不到一百米,警察来了。原来那挖掘机是他的朋友刚刚抢来的,他也折进来了。
他的这帮朋友真是愚蠢的相当可以。世界上有抢汽车摩托车的,自行车也行,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抢挖掘机、压道机之类的,那东西速度太慢、体积又太大,跑不得跑,藏不好藏。而且销售起来,客户的对象也太“狭窄”,很容易像二头他们那样让人顺藤摸瓜给揪出来。但,这还不算完,愚蠢系数更高的是,本来当时那地方停着好几台挖掘机,只有这一台上有人,他们偏偏看上了这台,把上面的人赶跑,车弄到手了。破案后,连抓他们的警察都“埋怨”地说:“那么多没有人的车不弄,非弄这台有人的。弄没人的叫‘偷’,弄这台有人的就叫‘抢’。”这台大型的挖掘机价值不菲,如果是新车价值要一百多万元。偷,都得判不少年。罪名一变,抢,这几位在“里面” 更要多待好多年了。现在能进了市一所,那肯定就是“无期(徒刑)”起步了。
小刘的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上面有几个姐姐,他还是个“老嘎嗒”,自然最受父母的宠爱。小刘的懊恼就是自己这件事,给父母的打击太大,而且自己的孩子才刚刚一岁,媳妇那么年轻,如果判的年头多了,他自己的这个家保得住保不坠很难说。
刚进市一所时,两眼一抹黑,他并没有进到甲区,而是他被分到了别的区的大号里。小刘有一位姐夫可能就是干公安的,或者是和干公安的关系很熟。给小刘疏通了关系,他的待遇就改善了很多。由于人很机灵,会办事也会处事,就被放到优待号里当了劳作。那可是个难得的美差。后来优待号里人满为患,他就到了甲四。在甲四里待遇也不错,睡银角,吃“二伙”,坐板时坐在管帐的前面、第二排的第一位,那是除了后排,号里最好的位置。担负的活也不多,也就是跟着别人一块铺铺板而已。也算是号长高看一眼的人物。地位相当于“一伙”之外,“二伙”中的首席。
在甲四时由于他坐在管账的前边,我坐在管账的旁边,我们坐得很近,他有时要抽烟了,由于号里的火柴属管制物品,我敲得到一个打火机,他就常来借火。有时赶上我没抽着,他就让让烟。我抽烟时有时也让让他。社会上流传“烟酒不分家”,抽烟的熟人见面掏出烟来相互让一下是很常态的事。牢房里物质不丰富,人也太多,又整天待在一起,让也让不起,这项抽烟人的礼节也就免了。当时在甲四里相互让烟的就是我们俩人。
小刘高度近视,还长着一对小眼睛,又总得迷糊着,样子很滑稽,好像是相声演员的天然人选。偏偏他也很幽默,常好开个玩笑,整天乐乐呵呵,人也很热情,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我刚进来的第二天早晨吃早饭,市一所里的牢饭早晨只有主食,没有佐餐的,也没有稀食。号里人都是自己买咸菜吃。我刚进来,还没有买东西的机会呢。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市一所的这种情况,总以为除了馒头还会给点咸菜的。人们常把坐牢称作“吃窝头咸菜”嘛,怎么会没有咸菜呢?没想到这里有馒头,比窝头倒是强多了,可咸菜恰恰就是没有。我这里手托了一个“漂儿”茫然四顾,还是期望能找到那个印象中的咸菜。小刘看到我那个样子,拿着一袋榨菜对我说:“要不要来点,夹馒头吃。”我仿佛遇到了救星,不仅吃了他“馈赠”的榨菜,避免了干啃“漂儿”。重要的是还化解了我当时不尴不尬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