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个月前,西域小方盘城。
黄家商队方到小方盘城,伙计们卸货正准备入住城中唯一的客栈,却见店小二将一个男子连同包袱一同丢了出来,那男子满头癞痢,一脸蜡黄之色,显然是得了重病,又是潦倒。
“滚,滚。。没钱还想住客栈。”小二朝那男子啐了一口,“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就付了三日的银子,早就用光了。”
姜枫扶着君瑜下了马车,这一路他早已来对这种场景司空常见,并不理会。
君瑜微微掀开斗笠前的面纱,目光不其然与地上的男子相遇,他微微发黄的眼眸里满是惊惧忧怕之色,却依旧倔强的撑着,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扯了扯姜枫的衣袖,她低声,“阿枫,我想帮这个人。”
“嗯。”姜枫点头,上前与小二说了几句,便吩咐伙计去将那男子扶了进去。
君瑜这厢才安顿好,柳叶就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方才救回来的男子根本不愿意让人脱他的衣服查看,就连郎中也不行。”
“好生无礼的家伙,我们小姐好心救他,他却如此。”跟在一旁的倚月翻了翻白眼,“几个伙计都压不住他。”
带上面纱,君瑜起身,“我去看看。”
“小姐,这蛮子根本不让人近身,要我说给点银子打发了算了。”伙计头李超指了指厢房里面,已然一片狼藉。
“给。。给我出去,不要碰我,不要!”那男子低喊着,声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性,即便是在此时也是有种魅惑在其中。
君瑜轻步走了进去,示意其他人不要跟着进来,对那男子柔声道,“我们并无恶意,你生病了。生了很重的病。我叫君瑜,对你并无恶意。”
男子戒备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佛祖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帮自己建浮屠了。”君瑜拾起被男子仍在地上的衣物,轻轻地放在桌上,“你不必怕,若是不适应有人近身,叫小二帮你打盆洗澡水,自己先清洗一番。你身上的衣物已经脏了,也该换了。还有,有病就要看,否则病不会自己好的。”
“谢谢你。”男子眼睛微微黯淡,却似松了口气。
君瑜摇头,示意众人离开,方才她打量那男子全身,在他的脖子下面发现伤口溃烂的迹象,又闻到他身上一股恶臭,想必受伤也有些日子了。
“阿瑜小姐,哪里容得了你这些好心。你若今天捡一个回来,明个捡一个回来,黄家干脆去开善堂算了。”李超在一旁劝道。
“李大哥不必说了,你们都下去吧。小二,去给这位兄弟打桶热水。”君瑜摆手止住李超的话头,又对小二吩咐道。
其实她不敢告诉众人,她在这个人的眼中看到了上辈子在宫中垂死挣扎的自己,那种忧惧害怕她一点都不陌生,甚至很熟悉。那时,她多希望有人可以给她一个肩膀依偎,可惜物是人非。母亲与她断绝关系,阿觐已去了多年,齐煊与自己离心。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惊惧,似乎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万分心惊胆颤。若非受伤至深,眼中何曾会流露出如此神色。
黄昏,她又亲自去给男子上药,即便他一句话也不多说,可不肯说自己是谁。但他身上的鞭痕却触目惊心,甚至有些地方有被烙铁烫过的痕迹。君瑜自是知晓这鞭伤有多痛,当年齐煊因崔兰被袁贵妃赐死之事冲昏了头,要去与病中的袁贵妃理论,她怕惊扰到袁贵妃,阻拦一番,换来的却是身上的鞭痕,对她而言最痛的不是身上的鞭伤而是心中的痛,她比不得崔兰,陪在齐煊身旁五载也是比不得崔兰。即便如此,上辈子的她还是傻傻地对齐煊死心塌地,只将这伤藏到心中最深处。
“你对不认识的人都这么好么?”男子忽然出声,目光带着些许探究之色。
“我并不是圣人,也许是缘分,今日我掀开面纱的那一刻看到了你的眼神,与过去的我太过相似了。”君瑜将药瓶递给他,看了一下他的下半身,“下面的我帮不了你的。”
男子默然,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被自己生硬地吞了回去。
在小方盘城的待了五日,君瑜等人要启程朝西继续行进,平日里不多言的男子却提出了与她们同行的要求。尽管凌叔与姜枫都不放心,但君瑜还是同意了。男子平日不爱言语,也不说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癞痢头,他也不吭一声。
一路行进直至月牙泉,癞痢头准确的方向感帮了大伙不少忙,就在众人都接受了这个奇异的男子后,他却忽然独自走了,只留下谢谢两字。对于这个过客,大伙都啧啧称奇,能在大漠里行走不迷路的人,若非当地向导,就是往来多次的行商与沙盗了。到底这个癞痢头是何来历竟成了大伙几个月的饭后谈资。
“难道是癞痢头?”君瑜也不禁道,除此之外她也的确想不到有熟人在西域。
“阔月不见,君瑜可好。”男子朗朗的音色从楼上传来。
君瑜朝楼上看去,除却声音更是无所是从,最终将眼光锁定到英俊的紫衣公子那里。
看她还一脸的迷糊,舒翰轻笑,“可是忘了我?”
“这哪里是忘了,根本就是大变活人。”凌峰也叹了叹气,常闻西域易容术了得,也算是见识了。
舒翰从楼梯上慢慢踱步下来,朝君瑜一拜,“脱里舒翰向恩人拜谢。”
“不必。”君瑜忙欠身回礼,他比想象中要年轻一些,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怎地如今却这般拘束,”舒翰示意她入座,“不知阿依古丽的饭菜可合你胃口?”
君瑜点头,还是忍不住打量着他,除却那双如黄水晶般熠熠发光的眼睛,她真得找不出脱里舒翰与癞痢头的相似处。
“当时不能以真面目相示,见谅。”舒翰抬手与凌峰君瑜倒了杯酒,举杯,“多谢那时的照顾。”
“不谢。我说过,是你的造化。”君瑜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舒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又给君瑜添了一杯酒,“敝人无以为报,只是姑娘生意上的事情,尽可以来找我。你们这些日子在此都是住客栈,总有不方便。我这里有几处庭院,虽比不得大胤的精巧,却尚可住。若君瑜不嫌弃,可以带伙计们住进去。想必,君瑜有许多生意要在此做的。”
“多谢美意。舒翰不必如此客气,救你也是举手之劳而已。”君瑜心里自然是说好,这伊循城的房子贵不说,主要是很难买,若非有本地户籍,根本就是困难重重。且,伊循城位于西域各国中心,去哪里都很是方便,货源充足丰富,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驻扎地。
“不必着急答复。有美食在前,君瑜先用些。”舒翰倒也不追究,拍了拍手,女侍们又换上了热的菜色。
这厢君瑜等人美食在前,栎阳的齐煊却无此福气,被尉迟坞临时放鸽子不说,此刻就连玲珑那家伙也不护着自己跑去一边与陶沐绾玩去了。他在太后与皇上的威压下不得不与各色世家千金们周旋,根本就是完全要贴上来了。如今兄弟中就他一人到了嫁娶年纪又无妻妾,那个白痴尉迟坞说得哪里就对了。他就算再玩世不恭,身份在此,到底也是逃脱不得。
自从遇到司徒君瑜后,才女也罢,美人也罢,在他眼中都索然无味了。他有些后悔,就这么仓促地放走君瑜了。用母妃的话,有了婆家自然会回来。如今她无婆家,也无太多的牵挂,会不会回来,亦或者会不会被哪家的登徒子拐走了都很难说。不说她,父皇如今也是等不得了。看今日的势头,似乎非要给自己指门亲事不可,他若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了。
“报,突厥大军来犯我朝陇西郡与北地郡。两地告急。”行事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头大汗。
军国大事,这一敞宴也散了。齐煊心里甚是庆幸,且又有了新的主意。突厥作为大胤的心头大患一直得不到解决,军士气势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