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不算番外的故事 霓裳（上）
古有霓裳羽衣舞，悦龙颜，名扬天下。
丙昭元年，国盛民昌。
梨园班子又一次开场，名伶们清嗓一起便找来了无数看客，高声叫好着，挥出铜子儿。
舞伎们甩开流云长袖，扑出阵阵香粉味。
班子里的姑娘们紧赶慢赶地着了戏服，描好眉眼，挪着步子上了台。
“李琛！”
园子中突然爆出一声，那声娇媚无比，听得人骨头酥麻。
“今儿个来的客人你我都清楚，若是怠慢了这一大班子的人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园中深处的屋子里，身着粉衣梳着流云髻的舞伎说到后面压低了声音，一张精致的面容有些不安，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名身着玄色长衣眉目清秀的男子。
好看的眉紧蹙在一起，男子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久久不开口。
舞伎舒了口气，声音低沉，“李琛，我知道你的坚持，可谁让夫人扬名到了圣上耳中，你辛辛苦苦了这么久，这个良机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园外看客的叫好声一拨接一拨，园内却一片死寂。
“李琛！”舞伎近乎哀求，“就让我来吧……”
“悦伶！……”男子终是开口止住了舞伎的哀求，“你……你容我再想想……”
二十几年前，先帝微服私访，兴起入了一家梨园。
嘈杂的看客很多，没人注意到这位英气逼人气度不凡的男子。
台上的舞伎也一样。
先帝看得乏味，起身正准备离去时。
青色的流云长袖忽地飞扬迷了那眼。
缓缓飘落后露出了薄纱上一双明眸。
霓裳羽衣舞得曼柔，杨柳腰绕的人醉。
先帝停了动作，嘴角浮现出笑容。
傍晚的客栈中，影卫跪呈一份文书。
她是那梨园名伎，那一曲惊为天人霓裳羽衣的创始。
那夜月明，他提笔勾勒下她眉眼，她的腰姿，她的水袖。
自那天起，她总会收到藏着心意的书信。
描着她一颦一笑的画卷。
柔滑似肤的绸子。
后来，微服私访的末日。
他摇着折扇掩着自己的笑意，绕到梨园后门。
他想告诉她，他的心意。
他为她画好的未来。
他们相依相偎的风景。
却见着了，梨树下，她露出小女的羞怯，面对着不是自己的他。
递出小小的香囊。
而后慢慢地，倚在他的肩上。
折扇缓缓合上，嘴角慢慢爬上自嘲的笑，愣了许久终是转过了身去。
他知道那男子是谁，那梨园的主人，那方圆几里有名的温润如玉。
回了宫的他，褪下灰衣，披了黄袍。
后宫佳丽又三千，可那心里却住进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
他在那成日批改公文的檀木桌上展开那夜的画卷。
轻轻拂过画面上她的眉眼，像是她就在自己面前。
明眸中印着他的模样，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红唇勾勒出微笑的弧线。
月明似玉。
故事回到现在的梨园。
被换做李琛的男子缓缓起身从木架上轻轻取下一顶精致的木箱，镂金的箱扣发出一声闷响，李琛开了箱子，伸手抚上那里面的一袭青衣。
那夜的狂风暴雨又传入耳中，他跪在奄奄一息的父亲床边，抱着这一木箱，泪如雨下。
“琛儿……”
气若游丝的父亲努力保持着清醒，缓缓说着。
“你记得……”
“这一袭青衣……”
“这一袭青衣……一定是交给那名舞出霓裳的女子……那名……如你母亲一般……”
回忆戛然而止，李柝神后轻轻合上木箱，放好它，手却停在箱上。
“父亲，母亲，孩儿该如何是好？……”
他这些年撑起梨园，认识了悦伶，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学会了整个霓裳舞的女子。
可不对，哪里不对。
悦伶骨骼轻柔，腰姿妖娆，可是不对。
总有哪里不对。
他总觉得不急，可以慢慢来。
然后先帝仙逝，新帝即位。
一旨圣谕扰了他所有打算。
新帝指明要看霓裳羽衣，指明要那青衣传人。
他可以让悦伶舞，据传当今新帝爱好骑射，对乐舞并不精通。
悦伶的舞大可让新帝满意。
然而他犹豫了。
那一袭青衣，那一袭青衣。
他想要真正的人来舞。
而那个人，并不是悦伶。
日头过了三竿，看客们兴倔纷纷起身离场。
悦伶迎进李琛的屋，立在李琛面前，“李琛，还有三个时辰。”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
悦伶掀起裙摆跪坐在李琛面前，伸手覆上李琛的手，将头枕在他的腿上。
“阿琛，你就信我，信我，信我舞得好这青衣，这霓裳。”
李琛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他抬起手抚上悦伶的脸，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叹息。
梨园外传来阵阵马蹄，呆坐在戏台上的李琛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梨园的帘子被人猛地撩开，一袭黄袍的男子迈着正步踏进了梨园，英气逼人的眉眼扫过李琛。
后者垂了眸子，恭敬地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园内屋中的悦伶伸手覆上木箱中的青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却没注意到身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什么？”
李琛急急忙忙冲进屋内，梨园的戏子们都围在床边，床上躺着紧闭双眼的悦伶。
“悦伶她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昏过去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悦伶她进屋换戏服，半天都不出来，进去一看才发现她倒在那，就连忙将她扶到这来了！”
“李公子，这可怎么办啊Ｊ上就在外面候着呢！悦伶她怎么也叫不醒！……”
“怎么办啊……！”
“对啊对啊！Ｊ上可怠慢不起啊……”
一大班子的人彻底慌了神。
而在李琛耳里众人的声音却渐渐消失，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个不稳往后跌去的他连忙扶住床沿撑住自己。
这是上天的旨意吗？
这是老天爷要亡他吗？
扶住床沿的李琛露出绝望的微笑，重重地跪了下去。
“李公子！！”
身旁的人连忙伸手来扶他，可李琛只觉得脚像是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正当一筹莫展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名小厮。
“李公子！李公子！！”
李柝神望过去，认出这是他安排在外面伺候皇上的小厮，心里更添一份悲凉，“怎么了……皇上等不及了么……”
“不是……不是的啊李公子！！”看出来小厮跑的太急，舌头都不利索了起来，“外面……外面……”
“有人穿着青衣在跳霓裳舞！！”
？！
戏台边的笛声幽幽，琴声绕梁。
戏台上那一袭青衣，一如往初。
水袖飞扬，明眸潋滟。
面上覆着青色薄纱的女子在那戏台上甩开衣袖，舞姿曼妙。
李琛怔怔地站在台边，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新帝坐在台下，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舞，那霓裳，那青衣。
当初惊了龙，而今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