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不算番外的故事 霓裳（下－1）
古有霓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梨园悦伶，舞姿翩然，深受皇上喜爱。今特许入宫觐见，钦赐。”
悦龙颜。
“诶你听说了吗！？梨园那个名伎悦伶，被皇上看上了，入宫的圣旨都颁下来了！”
名扬天下。
悦伶呆呆地坐在床边，檀木桌上那一抹明黄刺疼了她的眼。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这不应该是这样。
当日她醒后得知有人替了她舞了那霓裳，她的心中非但没遗憾反而是庆幸，不管怎样，李琛的梨园保住了，他的心血，他的一切，可以不再担心了。
可是她的眼皮却猛地跳的急了起来。
因为从那天起，李琛变得有些不一样。
她起初只是觉着李琛可能是看见有他人着了那青衣，心里别扭的紧，可慢慢地，她发现不对劲，李琛比起别扭，更像是轻松，像是圆了大业一般地轻松。
她不止一次地看见李琛抚着那木箱露出释怀的微笑。
心口猛地疼了起来。
明儿个，她就要启程进宫了，而马上过子夜了，前来祝贺的人不少，不舍的人更多，而独独不见了，她想见的他。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马车就在梨园外候好了。
“李琛。”
悦伶立在李琛屋外，“我知道你醒着。”
屋内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人打开，悦伶抬起头，望向门后温润却让她感觉到陌生的李琛。
“我要走了。”
李琛默默颔首，“我知道，”然后停了停，“宫里不比外面，处处留心。”
悦伶努力不让泪水花了妆容，挤出好看的笑容，“李琛，你不留留我？”
“我，”李琛顿了顿，“我只是一介草民，他可是当今皇上。”
“我不管你是谁，他是谁，”悦伶有些哽咽，“你想不想留我。”
若是留，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回来，回到这里。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
“悦伶，”李琛垂下眸子，声音听不出情绪，“一路当心。”
然后转过了身，轻轻地，在悦伶面前合上了木门。
青山深处的树上，涂悦一身白裙静静地躺着枝上。
涂悦咬咬指甲，思索着什么，然后猛地坐起身，运功脚尖一点树枝就飞上天空。
也不知飞了多久，涂悦终于落在地上，看着眼前树丛，深呼吸一口，迈步向前走去，然而一步的脚还没落下，旁边忽然跳出若音。
“站住涂悦！！”
若音迅速上前拉住涂悦，“我就知道你马上又会出去，不过这次你休想！”
“音音姐？！”涂悦明显吓了一跳，连忙挣脱，“音音姐你听我解释，我得去看看他们，万一，万一他们……”
“不管他们是死是活，和你都没有关系了！你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出去！”若音被挣开后，毫不示弱地上前一步，盯住涂悦。
涂悦有些着急，默默握紧了拳。
怎么办，音音姐比我修炼的时间长，若是要拼法力硬闯出去我肯定没有胜算。
可是，可是我……
“姑娘。”
李公子的浅笑呼唤忽然撞进脑里，涂悦握紧了拳头。
然后猛地抬手指向后面，“啊那是什么！？”
若音闻言回过头去，“什么？”
就是现在！！
涂悦迅速运功一个飞跃，在半空中触到什么，一瞬间消失不见。
“什么都没……涂悦？”若音回过头才明白被骗后连忙一声惊呼。
“涂悦！！！！！！！！！！！！”
“呼……”
成功逃脱的涂悦在树丛中疾行着，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是的，不就是出去看看嘛，音音姐干嘛那么反对，果然音音姐就是太谨慎了。
这样想着，脚下的速度又提了一倍，涂悦莫名的有些兴奋，嘴角勾出好看的弧线。
李公子，等我。
李琛安静地坐在屋内，内心说不出的情绪萦绕。
他想起他第一次和悦伶相见，当时父母双亡的他孤单一人坐在梨园戏台上，猛地帘子被掀开，她带着一身风尘仆仆撞了进来。
她说她本是一介奴婢，在山上遇了埋伏，老爷夫人小姐都被劫走，她从山上滚了下来躲过了一劫。
她跪在他面前求个容身。
他扶她起身，告诉她这梨园就他一人，这破败，问她愿意否。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无以回报，怎敢不愿。”
门外锣鼓齐宣，门内寂静如水。
“你想不想留我？”
他给不了悦伶想要的东西，他于悦伶，多得是情，却独独没有她想要的那个情。
李琛走出屋想要透透气，却撞上了急急忙忙冲过来的涂悦。
“呜哇！！”
“当心！”
李琛连忙拉住涂悦，“姑娘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涂悦抬起头看向李琛。
“恩？”李琛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皱眉凑近看了看。
涂悦心中一个不妙，想说别是他把自己给认出来了。
“你是那天站在戏台边的姑娘吧？”李琛舒开眉，“你怎么在这里？”
没认出来！
“恩我……我……我看这里挺热闹的，我就跑来看看……”
涂悦没说错，这里的确十分热闹，因为宫里的马车的缘故。
“都走了，没什么了。”李桷然眸子暗了暗，声音也低了不少。
涂悦连忙开口，“恩……啊………”
“怎么了吗姑娘？”
李琛看她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不由得有些好笑。
“对了！我听别人说悦伶被召进宫了，她会回来吧？”
涂悦想起了什么说着，结果李琛却露出了苦笑，“应该，不会了。”
“那，那梨园怎么办呢？？”
涂悦有些担心，说话也不利索了些。
“噗！”李琛被她搞的哭笑不得，“梨园班子也不是只有悦伶一个舞伎。”
“哦对……”
涂悦眨巴眨巴眼，“李公子你，舍不得悦伶走么？”
像是被抓个正着，李琛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下，不过迅速恢复，“说舍得是假的，悦伶和我一起过了数个春秋，怎么会舍得……”
“那为什么，你要让她走呢？”
李琛闻言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面前的涂悦，这个姑娘看上去天真不谙世事，问的问题却个个见血。
“因为那是皇上啊。”
涂悦还想再问什么，李琛开口打断了她，“对了，你要看戏么？我们差不多也要开始了。”
“要！！”
“皇上驾到！”
门外公公的一身长喊，唤醒了悦伶，她连忙起身，那一抹明黄入眼的瞬间，迅速服帖地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
简昊上前，将悦伶拉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悦伶虽然被简昊扶起，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简昊见惯了这模样，不由得有些无奈，“把头抬起来！”
“是……”
悦伶微微抬起头看向简昊，后者微微一笑，“这才对，那日你可是毫不避讳地直视我呢。”
悦伶知道他是指在梨园的那日，只好含糊地回答着，“戏台上不分尊卑。”
“好一个不分尊卑！”简昊心情大好，将悦伶拉进自己怀里，宽厚的掌摩挲着悦伶腰际的绸缎，慢慢传来的温热让悦伶微微打了个寒颤。
简昊似乎是察觉到悦伶的不自在，连忙放开了手，“想必你进宫一路也是辛苦，让人领你去收拾歇息吧。”
说完悦伶连忙行了个万福，简昊笑了笑，转身出了厅，身后的太监也迅速跟上。
“悦伶姑娘，这边请。”
等到简昊一行人都消失在视野里后，厅内的小太监靠过来微微说着。
悦伶点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涂悦坐在戏台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子的表演，时不时地还抬起手跟着模仿动作。
这一切都被立在一旁的李琛尽收眼底。
“你说你叫涂悦是么？”
戏子下台后涂悦才发现李琛已经走到了身边，声音温温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是的！”涂悦连忙站起来，李琛见状掩唇一笑，“你何必这么拘谨，这里只是个供大家观戏的地方。”
涂悦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傻笑了两声，“诶嘿嘿……”
李琛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想学舞么？”
“恩？”
“我看你一直跟着台上的戏子，我想你是不是想学舞？”
涂悦眨眨眼，李琛示意她跟着自己。
两个人前后走进了梨园后院，李琛停在梨树下转过头看向涂悦。
“我教你学舞好不好？”
一瞬间风吹过满树的梨花幽幽飘落。
涂悦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一步一步走近李琛，明眸中映出他的模样。
“好。”
悦伶坐在宽大精致的床上，伸手抚过柔软的被褥。
门外太监的传唤刺入耳膜，暗暗揪紧手帕。简昊进了屋却停在桌子边。
“怎么样？”
“恩？”
“宫里的嬷嬷嘴虽然是嘴杂了些，但是照顾人还是不错的。”
悦伶才明白他是在关心自己是否习惯。“回皇上的话，宫里的嬷嬷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
简昊微微勾唇一笑，站起了身转过去准备离去。
悦伶微微一愣，就先喊了出来。
“皇上？”
“恩？”
“啊……没事……”
闻言简昊露出体贴地笑容，“你早点休息。”而后便挥开衣袖出了门。
剩下悦伶一个人坐在床上呆愣许久。
皇上他，只是为了来关心一下我么？？
白驹过隙，流光易逝。
三个月来，涂悦一心一意地跟着李琛学舞，也知道了霓裳青衣的故事，自从知道这个故事后，每每李琛露出想要教自己霓裳舞的意思时，涂悦就会装傻学不会。
“真是奇怪啊，明明你资质这么好，却连一点点羽衣都不学不会……”
当李琛喃喃地说出这句话时，涂悦就连忙傻笑着应付过去。
她有预感，这霓裳羽衣，是再也不能舞了。
“已经，有三个月没回去了，音音姐怕是要杀了我吧……”
涂悦坐在屋顶上看着明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音音姐在干什么，肯定都气死了吧……
“涂悦！你怎么又跑到屋顶上去了！”
李琛站在下面高声唤道，“快下来！你当心摔下来！”
“知道啦！”涂悦连忙应着，站起身来看着下面的李琛，露出好看的笑容。李琛借着月光捕捉到她脸上的笑容，也勾起唇。
“李琛！”涂悦突然心生一计，大声冲李璋道。
李琛愣了愣，迅速明白她想干嘛，“涂悦你不要这样？！！涂悦你……”
话还没说完，屋顶上的少女纵身一跃，向自己扑下来。
“涂悦！”
顾不上其他，李琛连忙伸手抱住她。结果因为惯性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李琛垫在涂悦下面，摔在了松软的土地上。
“哎哟！”涂悦惊呼一声，李琛连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没啦，哪都没伤到~”涂悦吐了吐舌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李琛率先笑了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
“嘿嘿~~”
悦伶慢慢地绕着御花园的池塘散步，后面跟着一名乖巧的小奴。
进宫三个月了，皇上却一次也没对她做什么，一直都是在傍晚时来屋里坐坐和自己聊聊天就离去。
即便是这样，她也被册封了。
太监和宫女们都说从来没有一个娘娘没得到皇上宠幸就得到封号的，说皇上是真真被娘娘迷住了。
“悦伶，”简昊轻轻执起自己的手，“朕想好好待你，所以，你只需要安心留在朕身边就够了。”
不是的。
受宠的娘娘不是我，皇上你想好好对待的也不是我。
是那日舞霓裳的女子。
正想着，突然从后面急匆匆跟上来一名太监。
“悦妃娘娘。”
悦伶停下脚，望着那名小太监。
“皇上让我传话，今晚皇上要设宴招待异域使臣，想让娘娘献舞一曲，舞衣已经派人送到娘娘宫里了。”
“娘娘，皇上差人送来的舞衣在这呢~”
小奴将桌上的红木柜子端到自己面前，“这青衣可真好看……”
青衣？！
悦伶连忙伸手将柜子拉近自己，里面服帖地躺着一袭青衣，顶上放着金色绣花的面纱。
这不就是，让她舞霓裳吗？
当晚宴会。
简昊坐在最上方，忽然想起那日梨园。
他想起父皇抱憾而终时眼角滚落的泪珠。
那一生戎马，纵横天下的孤傲的男人，再最后的弥留之际，喃喃地喊着什么。
“霓裳………霓裳…………”
“父皇，父皇你说什么？”
“朕，朕还想，再看你舞一次霓裳…………”
话音刚落，一滴泪珠顺着父皇的眼角滑下，恍惚了他的眼。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繁重的书卷中翻到了一幅画卷。虽然那画面已经泛黄，可是那勾勒出的眉眼，腰姿，水袖却生动如初。
他突然生出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一探那父皇临死都不忘的霓裳，一探那画中的曼妙舞姿。
他知道，哪怕是再美的女子，再柔的舞姿，时光都会毫不留情地摧毁。所以他想到，这舞的传人。
当影卫告诉他当年的梨园夫妇已经去世，只留下了一名独子，李琛。
但是内心的好奇已经噬咬尽他唯一的理智，他想看，想看霓裳舞。不管是谁，只要能舞好那霓裳，是不是当年那名女子的后代也无妨。
然后他遇见了悦伶。
阅毕那水袖飞扬，世界上的所有舞蹈都仿佛失了曼妙。
读了那明眸潋滟，后宫三千的一切都显得平庸无奇。
他还记得悦伶刚进宫时，下了朝的他本应该迅速赶往御书房批阅奏折，却经不起内心的渴求直接甩袖去了会客厅。
看见了如同受惊的白兔一般的她。
让他，想要一生好好守护的她。
“叮铃……”
音乐慢慢升起，简昊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向面前踩着节拍缓缓飘进的青衣。
蒙着青色面纱的悦伶甩开水袖，舞姿曼妙。
左右两边的异域使臣不住地交头接耳地赞叹着。简昊露出笑容，等待着当初那惊艳他的一瞥。
当舞曲达到高潮时，简昊也终于等到了悦伶的那醉人一瞥。
心，却没有像当初那样狠狠地颤动。
简昊微微皱起眉头，慢慢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