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少年赴西北（六）
天府清鸾
李锦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数着铜子儿，时不时瞥一眼空荡荡的大堂，年轻的脸上便又会多几分郁闷。
自家这食飨阁虽然位处偏街，但毕竟是在寸土寸金的天府城中，照理说生意差不到哪去。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自李锦太爷爷在这里开了玲珑阁后，仰仗熟客赏脸，小店一直热热闹闹的，也令他们李家最近几十年都过上了殷实富足的日子，
谁知上个月旁边突然开了家更大的馆子，还请了几位美娇娘作陪，虽不做皮肉生意，但场面也香艳的很。没想到一下子就把生意全部拉了过去，导致小店门可罗雀，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交保护费的时间又快到了，一想起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李锦就愁眉苦脸，生无可恋。
“老板，打尖。”
一位身段婀娜的美貌女子突然盈盈走入，温柔地对着小掌柜说道。
李锦只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连忙抬起头，眼中映入一副清水芙蓉般的面容。虽比不得锦绣玲珑坊里的花魁那般浓妆艳抹，但却更加真实耐看，再加上一身淡雅的素衣，着实清新脱俗，令小掌柜差点看直了眼。
只是这位姑娘一直垂着眼帘，仿佛闭着眼睛一般，也不怕走路撞着墙？
李锦暗自腹诽，脸上却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欢迎客官大驾光临，不知您想要吃点什么？”
“一份抄手，一壶天府春。”女子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定后轻声回应道。
“呃……这抄手小店倒是有，可相天府春这样的名酒，咱们就没了。”李锦面露难色，陪着笑脸小心说道，生怕惹得对方不快，连抄手都不吃，扭头就走。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像天府春这样金贵的酒，他这种小店又怎么会有？
更何况，喝的起天府春的人，又怎会瞧得起来这种小店吃饭？
“哦，那麻烦老板沏一壶茶好了。”女子倒也挺好说话，并没有为难小掌柜，转念间要求就放低了很多。“最普通的那种。”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李锦连忙应道，一路小跑冲向后厨。
女子掏出一块黑铁令牌，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她垂着眼帘，细致地“看”着令牌背后的纹路，不知在想什么。
不大一会儿，李锦便端了热气腾腾的抄手和茶水上来，笑意盈盈地摆在女子面前，点头哈腰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客官，您慢用！”
女子微微点头，依旧是那么优雅从容。
“李锦！”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突然从门外响起，吓得腰还没直起来的小掌柜一哆嗦，差点头超前栽了下去。
只见四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店，为首之人一屁股坐在擦得发亮的木桌上，眼神凶狠地盯着李锦。
“哟，张大爷，赵二爷，刘三爷，谢四爷，您四位怎么有空过来？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小掌柜前一瞬还苦着脸暗道倒霉，转身便换了张面孔，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热情地招呼着四个大汉。
“四位爷随便坐，今天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尽管和兄弟说，我……”
还未等他说完，为首的那位“张大爷”便一把拽过李锦领子，拎小鸡一般将他提了起来。
“张爷我想喝天府春，你上七八壶来？”张大斜着眼睛，一脸蔑视地问道。
“张爷您说笑了，小店哪有天府春那种名酒？您就把我这食飨阁卖了，也买不了那么多啊……”
只听见“啪”的一声，张大居然伸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将还想油嘴滑舌卖乖的李锦拍得七荤八素，差点找不着东南西北。
“还和大哥装傻？我们来是干什么的你真不清楚？”在张大身后，那位谢四爷怒目圆睁，瓮声瓮气地呵斥道。
“张爷，小店这情况您也看到了，生意都被隔壁抢光，我这也挣不到钱来孝敬您四位啊。”
李锦涕泗横流，抱着张大的粗腿哀求道。
“您……您再缓我几日，我去想办法凑钱，一定把这钱给您交上啊张爷！”
“上次老子来的时候你小子就是这么说的，这是把大爷们当猴耍？”
张大还未开口，那位赵二爷便指着李锦鼻子，骂骂咧咧道。
“爷看你这破店也没啥生意，不如赊给爷，让爷给你……”
说到一半，赵姓大汉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小店角落，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一个身姿曼妙的素衣女子正静静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搅着碗中的抄手。
一时间，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四个壮汉就像肚子空了数天的饿狼一般，眼睛绿油油地盯着那道背影，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那头小绵羊吃干抹净。
赵二兴奋地抖了抖，谁能想到，这破店里竟然还能碰到如此诱人的货色？
“喂，那女娃儿，转过来给爷看看！”
待回过神后，赵二迫不及待地指着女子，唾沫横飞地命令道。他故意拍了拍圆鼓鼓的肚腩，一脸得色，端的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可惜那女子一动不动，压根没有搭理他们几个的意思。
“你这小娘们，赵二哥和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刘三怒气冲冲，当即便为自家兄弟打抱不平。
看到自己被冷落，赵二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见他冷哼一声，就要起身去修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
“老二，莫冲动，别是什么扎手点子。”张大性子谨慎些，忍不住出言阻拦道。
“没事儿，哪个扎手点子能来这小破店吃饭，要的还都是些清汤寡水，一看就是哪个穷乡僻壤跑出来逃难的穷婆娘，能遇上咱们那是她的福分！”
赵二摆摆手，豪迈地嚷嚷道，朝着那女子大步流星地踏去。
李锦咽了咽唾沫，没敢告诉这几位爷，那位女客官其实点了天府春，只是自己店里没有罢了。
不过他的心中也有一丝期待，期待那女子是个高手，好好教训一顿这几个出言不逊的恶棍，自己便也不用再养着他们，免得受他们的鸟气。
这条偏街的大小商户，都苦四霸久矣，若有大侠愿为民除害，他们自当痛哭流涕，感激不尽。
心思流转间，那赵姓大汉已经走到女子背后，抬起肥腻的大手拍了上去。
“小娘皮，爷问你话……”
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到一声闷哼，随后就见赵二被一股神秘力量震了出去，如同一只被人踹飞的肉球，浩浩荡荡地砸向小店某处。
其余三名大汉目瞪口呆，如何不知自己踢到了铁板？
“唉。”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如同幽谷回响，空灵而又冷漠。只见那女子悠悠转身，缓缓抬起了那双一直垂着的眼眸。
“你究竟是何……”
张大还想询问女子身份，却在下一瞬间戛然住口。
随着一道玄光缓缓绽开，小店内突然扩散开一股诡异的波动，时空仿佛在某一刹那骤然停滞，所有动静，包括因赵二落地而扬起的尘埃，都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暂时凝固在半空中，形成一股朦胧的雾霭。
所有人都惊恐地盯着那女子，想要挪开眼睛却又欲罢不能。在那道玄光中，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一生，看到了生命中种种可能的选择，还看到了……自己的死状。
片刻过后，李锦和四个壮汉纷纷趴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不同的是，小掌柜只是沉沉睡去，而那其余四人则彻底失去了气息，死不瞑目。
玄清雨重新垂下了眼帘，面无表情地坐回位置，继续吃那碗半凉的抄手。
天玄有虚眸，望断万古愁。
上次入世时，她已经见到了人心中的太多丑恶，对世间悲喜离愁再无挂念。
今日之事她本来打算袖手旁观，那小掌柜的死活与自己并无半分关系。
但可惜，人心总是过于贪婪，耍威风抢钱还不过瘾，非得在她身上找找乐子。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
可许多人，在作孽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在作孽。
死也是白死了。
不过，这才应该是人。
人本来就是愚蠢丑陋的存在，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犯下蠢事，对他们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