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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花飘香第7章

吴俊杰回到龙湾,推说是给舅舅家办事儿,瞒过了二婶一家。他到省城找母亲的事情,即使春节回县城也没告诉舅舅,母亲的失踪成了他解不开的心结,既使到了春天,还是看不到他的笑脸,这让二婶很不高兴,她说:“现在是春天了,咱们上山弄菜的,河边盖棚子的,整的挺热闹,大伙都在夸你出了个好主意。可你怎么老是打蔫?这不是一两天了,年前从省城回来一直就是这个样儿,谁看着好受哇?有什么难心事儿,能告诉我吗?”

“我没有什么难心事儿呀。”

“不对,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年轻轻就这模样儿,让人看了别扭。有事儿痛痛快快讲出来让二叔他们办了,就是对俺家有意见也不要紧,你随便说,我保证让你满意。”

“二婶,这是我的家事儿,和这里没关系。其实,就是我妈的事儿,有些事儿我没弄明白。”

“你不是说你妈去世了吗?”

“现在可能真的不在世了,要是活着早该有信儿了。”

“你这是什么糊涂话?一个人的死活还能有真假吗?我看你呀,是想妈想糊涂了,这可不行啊,不能老这么糟践自己,要是弄垮了身子,闹出个什么病,就对不住死去的爹妈,也对不住你那舅舅。你那个舅舅是好人,去年秋天他来的时候,我看他拿你简直当自己的孩子了。你得打起精神头儿,起码得给舅舅挣点儿脸。”

“二婶说的对,是我想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二婶的话对他不仅是鼓励,也提醒了他。自己也觉得应该振作起来,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需要付出努力,比如母亲的事情,现在没有结局,就应该继续找下去。在省城找不到,说明母亲去了别的地方。母亲有病,不会走太远的,也许就在省城郊区,或者是周边的城市,只要去找,就有可能把梦中和母亲相遇拥抱在一起的情景变为现实,可他的现实是没有钱。正当他为钱发愁的时候,德才交给他一个任务,把生产队组织妇女上山采集的五百扎山野菜,作为得到铡草机的谢礼送给农具厂的工人们。正是这次进城,使他意外地得到了去寻找母亲的路费。

当他乘供销社进城拉货的汽车到农具厂把山菜交给舅舅时,在场的孟书记说:“这么多山菜最少也得一百个人工才能采集下山,咱们要是白要也就太对不起龙湾的社员了,我看由厂工会买下来,做工人福利分下去合适。”

俊杰说道:“俺队长说了,不能收钱,我要是带钱回去,他就把我从他家撵出来。”

世清说道:“我知道那老家伙的脾气,给钱肯定不行,给他们每户送把铁锹和锄板就行了。”

孟书记问俊杰:“你是队长家的什么人?”

世清道:“你不认识他呀?他是吴振山的儿子俊杰,是你给他起的名呢,现在下乡到龙湾去了,住在队长家里。你可真是好记性。”

“你是小俊杰?”孟书记一下子把俊杰抱在怀里,感慨地说道:“我的好孩子,可苦了你呀。”他还拿出二十元钱给俊杰,俊杰不要,世清说道:“你拿着吧,这钱和生产队没关系,队长管不着。”

厂里工人们得知吴振山的儿子来了,纷纷跑来看他,小于还抱着俊杰痛哭一场,随手给了他五十元,有很多人也都落了泪,他们也拿出十元、二十元的给了吴俊杰。俊杰把农具厂给的铁锹和锄板装上车,让李吉安捎回去,自己却跑到车站上火车找母亲去了。

他先到省城郊区转了一圈,又到较近的城市和乡村走了一遍,尽管磨破了嘴皮,跑掉了鞋底,还是没有找到母亲。这回他绝望了,把寻找母亲的事儿搁了下来……

到了草木繁盛的夏季,生产队又开始忙着割青棵沤肥。吴俊杰照常跟着王大爷赶着牛车,拉河滩的黑土垫圈。人们说他们两人处得好,胜过父子,事实也是如此。吴俊杰把父母的事情以及内心的痛苦都对老人说了,说到伤心之处已是泪水横流,老人说道:“依我看呐,你妈是清白的,就是那个畜生刘志涛害了她,你瞧着吧,政府和老天爷都不能饶他就是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装车,俊杰忽然看见北边起了乌云,急忙对老人说:“大爷,要下雨了,你赶快回家吧。”

“不用,你回去,我这把老骨头还硬实,能顶一阵子。”

“快点儿走吧。”俊杰抢下老人手里的鞭子,又说:“再不走,咱们爷俩都得遭罪了。”

老人不再坚持,匆匆回了家。

黑色的乌云带着电闪雷鸣铺天盖地而来,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俊杰把牛车赶到牛圈的旁边,解了绳套先把牛赶进圈里,然后卸了河泥,再把空车拖到生产队院子里的车棚里,等他把这些都做完了,浑身湿透,上下牙直打架。这几天他就闹肚子,加上着凉,回到张家就病倒了。

二婶摸着俊杰的额头,对艳霞说:“真是怪了,这小子平时没事儿,说来病上下一起来劲儿。这么挺着不行,得赶快上公社医院抓药。”

艳霞说:“我去。”

“你怎么去?去找小周,他腿脚快,叫他跑一趟。”

“他出门儿没回来,我去找玉萍,俺俩一块儿去。”

“那也行,买感冒药,还有治痢疾的药,快点儿吧。”

艳霞走后,二婶又翻出点儿茶叶研成碎末煎鸡蛋送到俊杰面前,说:“快点儿趁热吃了,这法子治痢疾好使。”

这样折腾了三天,他的病总算好了。晚上,俊杰喝了两碗热粥,对二婶说道:“二婶,这粥真好吃,可我吃不下去了。这几天给你们添了麻烦,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二婶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看你呀,真的应该好好练练身子骨,一场雨就把你撂倒了,这可不行啊。”

“二婶,我想到河边溜达一会儿,透透气,提提神儿,这三天可把我憋坏了。”

“河边有什么好溜达的,别再着凉了。”

“我全好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不会着凉的。”

二婶看了看俊杰的气色,说:“那你也得加小心,实在想去,就多穿点儿衣服。”

俊杰走出屋子站在院子当中,望着东山升起的圆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出院子,穿过柳林,来到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听着悠扬悦耳的鸟语蛙鸣,顿觉心旷神怡,山乡的夜晚让他感到十分的奇妙和神秘,此时此景还让他想起了一首苏联歌曲,不由得轻声哼唱起来:

“杏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明月照水面闪银光,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唱着唱着唱不下去了,因为他只记住了这么几句,无奈之下,他只好重唱了一遍。忽然,身后传来的笑声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他刚才唱的歌是现时禁止传唱的黄色歌曲。“谁?”他站起来问道。

“我呀。”艳霞来到他的面前,笑道:“你把这首歌唱乱了。”

“你也知道这首歌?”

“小看人。这首歌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对吧?”

“我就会唱这么两句,是哪一段的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还想唱吗?那好,我说你唱,来吧,‘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开口讲但又不敢讲,多少话儿留在我心上’,你能唱这几句就行。”

“不唱了,现在这首歌是黄色歌曲,不让唱了,你千万别和其他人提今晚这件事儿。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找你呀,我妈说你的病刚好就出来溜达,让我来看着你。”

“现在全好了,真应该好好感谢你们一家,要不然,我就完了。”

“哪能呢,就算城里人娇贵,也不至于让这点儿小病放倒了。不过,平时注意还是好,就像今天晚上,出门有个伴儿才行。你不知道,俺这大山里有山熊野狼,别把你叼跑了。”

“哪有山熊和野狼?都是你编的吧?”

“都是我妈说的,我怎么能编这种瞎话?”

“你妈还说什么啦?”

“我妈说你长眼神儿,不打怵干活,现在不像城里人了。还说了你去年挨打的事儿,她去问过王大爷,全是李波惹的祸,说是错怪你了。”

“得了,那次挨打虽然冤,可也有错,我错在没早点儿把李波在饭店和那帮人打架的事情讲出来,那帮人当时就说要报复,我没当回事儿,也没做防备,结果,我挨打不要紧,把你们一家人吓够呛。”

艳霞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俊杰问道:“我说错了吗?”

“你能有什么错?把自己的挨打说成是小事儿,还怕吓着别人,真是了不起,我能赶上你一半儿就好了。”

“你别逗了,我什么都不懂,不懂这里的规矩,不懂怎么干活,净给你们家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喝稀粥住草房,干的活又脏又累不挣钱,穷山沟比不了城里,真是苦了你。”

“可不能那么说,这里山清水秀,人也实在,不像城里一天到晚乱哄哄的。”

“说假话,什么乱哄哄的?那叫热闹,我就喜欢热闹。”艳霞说完又咯咯笑了起来。

俊杰的心底又一次涌起曾经出现过的那种情感浪花,站在面前的艳霞,就像天上的明月,像眼前的河水,是那样的明亮清澈,那样的开朗和善良,这是鲜花一般的姑娘。然而,自己却失去了双亲没有家,象空中浮云一样飘荡,特别是母亲那段说不清道不白的‘历史问题’,象巨石一样压在心头,说不准哪天突然翻了个儿,又带来麻烦和新的创伤,现在怎么敢想……

俊杰的沉默让艳霞好生奇怪,她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时间不早了,”俊杰朝四周看了看,又说:“咱们在这种地方说话,让人看见对你不好,你还是先回去吧。”

“有什么不好?咱们没偷又没抢,怕什么?”

“不行啊,别人会以为咱们……”

“以为咱们怎么样?”月光下,艳霞闪动着明眸,不但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向俊杰靠近一步,说道:“你说吧。”

俊杰急忙朝旁闪身,说:“你妈该着急了,快走吧。”

“我不着急,你想走,那你就走吧。”

“那你不害怕吗?要是真有山熊野狼怎么办?”

“山熊野狼不喜欢我这样有土腥味儿的人,你走吧。”

俊杰知道她生了气,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又不能和她一起走,心一横,自己穿过柳林回到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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