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私会
夜晚,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来了。没有星星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凄凉。
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浓,满树粉嫩色的楔,像点点的朱砂,生生画上去一般。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
琉璃站在屋中,轻轻地吟着小诗。
苍穹万里,夜黑如墨。淡淡的梅香寂寂地飘来,倒有种“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意外。琉璃闭上眼睛,轻嗅了那清新的香气,满口尽是馥郁芬芳。
窗外的风带了少许的凛冽吹在脸上,有些刺啦啦的疼。她伸出手去关上窗户,细腻的柔荑刚一触碰那红木的扇窗,便被一股力量生生地截住。
“琉璃……”
行止的脸出现在窗外,携着如春的笑容,轻唤她的名字,然后推开那扇窗子,跳了进去。
屋中燃着的灯火火苗不住地跳跃,暧昧不明的橘红色灯光照亮面前之人的脸庞,带着柔和的温度,悄悄在心间融化。
行止走进屋中,捡了桌前的一个凳子坐了,这才慢慢开口。
“前几日有事耽搁,不曾过来,你可是怨我?”他歪着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呸!”琉璃啐了他一口:“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大男人偷偷潜入女儿家的闺房,成何体统!”
“我这可不是偷偷的,我是明目张胆地闯进来,你可不要诬赖我!”他好笑地看着琉璃,一双好看的眉眼轻轻地眯起,到显得有几分妖媚起来。
琉璃转过头去,也不吭声,只是心间,却好似打翻了蜜罐,甜滋滋的。
行止笑笑,也不做声,径自拿了桌上的茶碗,喝起茶来。袅绕的茶香浸在口腔,在舌尖慢慢地曲折蜿蜒,行止满足地一笑,更显得他谪仙般的气质呼之欲出。
屋中。桃木梳妆台上摆着的铜镜里,一对璧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安静而和谐的空气在两人四周徘徊游荡。不离不弃。
“行止,爹爹他真是当年杀害徐轶父亲的凶手吗?”琉璃突然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手中还拽着尚未绣完的女红。
行止捏了捏手中的杯子,看着她,一脸地担忧:“琉璃,这件事情我们不再想了好吗?这本不是你该知道的!”他自是想瞒住她,那么多的事,如果可能,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宁可她快快乐乐安安静静地活。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有了父亲……”琉璃的眼中划过一丝伤感。不经意地触动了行止的神经。
他走过去坐在琉璃身旁,叹了口气,小声说:“傻丫头,我们不想了好不好?”他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虽然亲昵,但是两人却丝毫没有感觉有何不妥。
琉璃咬了咬嘴唇:“我不相信爹爹是那样的人,他对我那么的好,那么的善良,我根本不相信他会杀人……”她缓缓地说,脸上有些许的悲恸,“他们之间的矛盾难道真的不能化解了吗?”她望着行止,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期许。那眼睛澄澈透明,闪着灼人的光,像两颗闪闪发亮的琉璃宝石。
行止笑了笑,轻声安慰:“相信我,一定会好的。上辈子的恩怨,不是我们说化解就化解的了的,让它顺其自然,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我总害怕爹爹离开我。还有罗绮,她是那么好的人,我不可能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她有些无助地说着,声音里带了些许悲凉。
“琉璃,他们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行止伸出手去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指,想给予她一些温暖。那握在她手中的女红上,一株白芷安静地躺在那儿。
“这是什么?”似乎感觉到了手中的异样,行止拿过攥在琉璃手中的女红,细细看去。
一块四四方方帕子样的蓝底绸料上,正中一株清淡典雅的白芷安静地立在那儿。那白芷长得茂盛,像是夏天的溪水,明艳动人。料子的右下角,浅浅的绣着一个未完工的“琉”字。那线的颜色挑了素气的湖青。淡淡的颜色,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真的无法分辨。
“还给我!”琉璃看到行止抢走了她的女红,忙挣开行止的手:“这是我的!”她藏在身后。
“是白芷……”行止笑了笑,“你绣着白芷作何?‘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难不成你有了相思之人?”他看着她,笑容绵软,带了些许疼惜。
“莫要胡说!”琉璃背过身去,羞红了脸。
“瞧你自个儿脸红的,还说没有!”行止逗她,看她的眼神满是宠溺,“你若不信,自己照照镜子去!”
琉璃低着头,脸红得发烫。她不好意思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女子一张素白的脸,只是那脸上晕出的粉红让她看起来更加妩媚动人。
行止慢慢走到琉璃的身后,透过镜子看她娇羞的脸。温软洁白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红晕。那好看的眉眼恣意地漾在空气中,似是有勾人心魄的魅惑,就那样张扬地隐在她的一颦一蹙中。她伸出那修长的手指抚了一下额旁的碎发,倩影幽幽,真个儿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行止不禁看得痴了。
夜晚的烛火泛着微亮的光。灯火摇曳,荡涤着人的心怀。就那般安然若素地平添出一抹柔情,一丝爱怜。
他的瞳孔漆黑如夜,如同纯净的黑曜石般的好看。那抹浓重的漆黑,带着噬人心魄的妖冶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口。有一瞬。她觉得她的心已不再属于自己。
“琉璃,你可真好看……”
她的心一刹那如同揣了一只小兔般的“砰砰”直跳。就连那眼中也缓缓印出他的影子。
这个谪仙般的人,什么时候已在自己心中扎根,生根发芽?
她的头更低了。青丝散下遮盖住她的小脸,似是有意掩饰她此时的窘迫。唯有那耳后露出的一小块洁白的皮肤出卖了她小小的心思。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淡淡一笑,蹲下身子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指,将那纤纤玉手包覆在掌中。
温暖的感觉自手背传来,一直暖到了心间。她对他灿然一笑。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他轻轻开口,望着她的眼中似有无尽的柔情缱绻:“琉璃,那个未绣完的锦帕可否送我?”
她低头看他仰望着的脸,精致的面容上溢满深深的期待。那深邃的眸中,满满的,全是自己的影子。
“好。”她小声说。不再看他的眼睛。那心里,却满是,蜜样的甜。
……
晚风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他掩上房门,腾身跃入那苍茫的黑夜。冷戚戚地风吹乱他额前的发丝,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抚了抚胸前藏着的锦帕,那样光华的质地,如同她温婉的微笑,一样的纯粹明朗。
夜晚的漆黑将他黑色的身影渐渐淹没,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那天空是墨样的漆黑,没有一丝的云彩,一丝的光亮。他却乐在其中。
他想起她如花的笑靥。那是她笑着,就这样看着他,彼此凝视。脉脉脉温情在两人的眉目之间游走,纠缠,带着悸动的馨香。是那般的美好与热切。他爱极了那样的感觉,和那样娇羞的她。
什么时候,她的心开始慢慢地靠近了自己?什么时候,那许无限的柔情缱绻起阵阵的浪花?许是冥冥之中的命数,就这般的让我猝不及防地遇上你,然后执子之手,荡尽这世间的种种年华。
他微微地笑了。取出那淡蓝的锦帕,细细地端详。白芷飘摇,迎风自舞。那右下角上,一丝丝的挑边金线勾勒出淡淡的湖青“琉璃”二字。
那线是他选的。他嫌那名字绣的太素,然后让她用金线滚了边。她笑说他真是讲究,他打趣地称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当然必须隆重。然后她依了他,绣上了那明晃晃的金丝线。原本的名字被重重地突出,她觉得花哨,可是他却喜欢。
想起那时自己耍赖地让她添上金丝线的模样,他就一阵好笑。他原本就是铁铮铮的汉子的,没想到却为了她变得如此痴痴缠缠起来。看来,这“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说得不错。
黑漆漆的夜里,整个街道空落落的,没有一丝的人影,让人深感寂寥。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想着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他就这般慢慢地走着,皑皑白雪堆砌在道路的两旁,露出平坦的地砖。偶尔见到堆在路旁的雪人,孤孤单单,却又好似欢迎自己似的,让人欣慰。他静静地笑着,感受着这隆冬季节独有的清冷氛围。
突然,一阵轻灵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行止猛地侧耳,集中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觉得,握紧了袖口藏着的匕首。
那是个高手!他这般想着。然后,一阵风过,那个人影“嗖”地向他飘来。
一个急转身,行止躲过了那人的剑锋。那人轻快一笑:“好小子,武功见长啊!”
“是你?”行止怔了怔,然后收回了袖口的匕首。
“自是我!”那人哈哈一笑,向他走来。待走得近了,行止才慢慢看清了那人的脸。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剑眉星目,面容刚毅,一脸的正气凛然。若不是认识他的人,怕只以为这人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大侠。
“童御,你不在山上看着夫人的一举一动,跑来这里作何?你不怕公子知道了怪罪?”行止的脸色一沉。
“怎会怪罪,这一次是公子要我下山的!”童御轻哼,眼中尽是笑意。
行止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便转身向后走去。
“你不问问我这次下山所为何事?”童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了些许挑衅的意味。
行止一怔,立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你做什么又与我何干?既然公子要你下山,便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主子的心思,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岂敢妄加揣测!”他冷冷一哼,“若是你不想惹恼了公子,还请童兄牢记这一点的好!”说罢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你倒是忠心耿耿,只怕你的小公子可不这么认为!”童御的声音夹杂着恼怒,从身后隐隐传来。“你私自勾结颜敬海,该当何罪!”那声音冷若冰霜,行止顿时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扭过身去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哼,不要假惺惺地说你没有!私自勾结颜敬海,你该是知道罪责的!”童御一笑,眼角泛起浅浅的皱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下山,所以,我还要好好感谢你才是!”
“你说,公子也怀疑我?”
“不错,你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公子怎么不知?_哼,识相点的快些服罪,省了到时候东窗事发,就是公子也保不了你啊!”童御张狂地笑,看起来状似疯癫。
行止冷冷扯起嘴角。一种不言而喻的伤感掠过心间。
原来,你也不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