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隆冬

这雪就这般连绵地下着,三月未休。

广林苑。

徐轶骑在高头大马上操练着兵马。

数以百计的士兵手拿折戟身披盔甲热火朝天地听着徐轶的指挥,有板有眼的比划着。喊声阵阵,锣鼓喧天。虽只是一般的会武,但场面却是异常的浩大。

这是京城禁卫军中最出色的一支军队之一。

徐轶坐在马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紧抿着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地面上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白雪。湿漉漉的地面上深深浅浅的满是士兵们练武时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痕迹。天空中一片阴霾,只有偶尔的几只不知名不怕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飞过,但却丝毫没有引起人群的注意。

行止骑着马儿匆匆地跑过,翻身下马。

“见过公子!”他俯身作揖。

“不必多礼!”徐轶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士兵摆了摆手势,立马有人站在前首继续操练军队。

徐轶下马,领了行止到了僻静之处,这才慢慢地抬眼看他:“有什么结果吗?”他问。

行止恭敬地作揖,看着眼前的徐轶,淡淡地摇了摇头。

徐轶叹了口气,也不再做声,上前拍了拍行止的肩膀。

身上的铠甲厚实地罩在行止的身上,让他更加的挺拔魁梧了。

他恭敬地说道:“虽然这次我们没有查出颜敬海有什么把柄,可是锡王那边……”

“哦?”徐轶好奇之心顿起,侧过身子看向行止。

行止不慌不忙地说:“属下听闻锡王子淳最近调集了数万人马驻扎在京城之外与二皇子司徒鑫和的军队对峙。”

“哦,是吗?那就好玩了。现在颜贼人人得而诛之,虽有了锡王的支持,只怕也是寿数将近。锡王这时候调集了兵马无非是怕二皇子趁人之危,陷他于绝境。”他说着,脸上不由得笑逐颜开,“这个时候就差皇上一声令下捉拿叛贼,到那时太子的军队再一出马……”他拍手大笑,没有再说下去。

“那我们的大计不就……”行止有些惊恐地睁大双眸。

徐轶返过身看他,脸上带了笑意:“人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趁着朝堂之乱坐收渔翁之利也未尝不可!”

“那夫人那边……”

徐轶皱了皱眉头:“这玉扳指在我手上,就算她再怎么厉害,死士也是只认扳指不认人!”他顿了顿,“这件事情暗中通知死士群,让他们原地待命。这时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千万不可出什么岔子。至于那个女人……”他看着行止,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行止领命而去。

隆冬的风带了凛冽的气息,吹在脸上刺啦啦的疼。天高云净。海阔天空。徐轶抬头望着那仍旧下着鹅毛大雪的天,微微地扬起嘴角。他,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操练场上,数百将士挥舞折戟铁骨铮铮。那沉重的武器握在他们手上如同孩童们的玩具,看似轻便至极。波澜壮阔的场面,鼓声雷雷,人声呐喊,此起彼伏。让人观之便热血沸腾。

徐轶看着那年轻将士们手持利刃,虎虎生风,突觉一身豪气未泯,胸腔之间仿佛充盈着豪气,荡气回肠。于是便抽了佩剑与场中的将士比起武来。一时间叫好声阵阵,人群中爆发起热烈的掌声。

“好C!”

铿锵有力的兵器碰撞之声“噼噼啪啪”地响,徐轶在场中犹如蛟龙,一招一式直逼人命。场下的将士皆次鼓掌叫好,喧哗声阵阵。

突然,一个月白的身影闯入。拨开那些打得正起劲的将士,一个飞踢转身直取徐轶面门,却被徐轶轻巧躲过。那身影似是不服气般,踢脚回勾,一个后空翻转至徐轶身后,狠狠朝后心打来,却被徐轶又险险躲过。这一次,徐轶没有完全处于被动,他提了剑一个侧身躲过那人的纠缠,腾身转至那人右后方朝那人颈间砍去。那人料想也不是什么吃素的茬儿,以力借力反打徐轶右臂,只听“铮”地一声铁剑落地。

徐轶一个吃惊,却没有闲着,反身踢掉那人攻入下盘的右脚,欺身上前一个反手捉住那人喉颈,却同时也被那人紧紧抓住。

一时间,场上安静了下来,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C!”巨大的喊声仿佛直冲云霄。

徐轶缓缓放下手,单膝跪地:“参见太子殿下!”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人群依次笔直地跪了下来。

“平身吧!”熙和朝着面前的将士喊道,然后躬身扶起了跪着的徐轶。

“徐副将快快请起!”

徐轶站起身子:“多谢殿下!”然后说道:“刚才无意冒犯殿下,还请殿下见谅!”他顿了顿,“不知殿下来找微臣所为何事?”他心下有些疑惑。

熙和一笑:“这偌大的广林苑屯的可都是大昭的兵。本宫是大昭的太子,又有皇上亲自交付的兵权,你说,我是不是该来看看啊!”

徐轶怔了怔,继而俯首作揖:“殿下说的是!”

熙和看了看依旧操练着的士兵,感叹道:“我大昭人才济济,这等好兵,的确可保我大昭江山流传万世!”说着拉过徐轶,让他陪着说话。

徐轶领了熙和到广林苑的厢房,屏退了各将士,只留卿羽陪着。然后说起话来。

“锡王屯兵与二皇子兵马对峙一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熙和倒是开门见山。

“是!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他望向熙和,眼中没有半分的毕恭毕敬。

熙和还似不在意一般地撇开眼,接过卿羽递上的茶,慢慢地啜饮一口。满口茶香,馥郁缭绕。

“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他推了推手中的茶盖,将那露角儿的香茗轻轻地拨向一边。

徐轶轻蹙了眉头,心想如果当下的形势出了主意,自己手中紧有几百精兵,万一熙和说他僭越,对自己终归是不好的。于是笑着问道:“那殿下准备怎样做呢?”

熙和放下茶碗,看着徐轶,眼中满是慎重。

“不瞒你说,父皇病重,危在旦夕……”他看向徐轶,顿了顿,“二皇子向来在民间深得人心,父皇这次招他回京必是想将他立为新一代的储君。本宫是这大昭国堂堂正正的太子,这皇位本就是我的,本宫又岂会白白的拱手让人?!”他的目光坚定,“所以,本宫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他的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然后看着徐轶。

徐轶摇了摇下唇,拱手说道:“微臣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熙和的笑意更重,附耳过去,对徐轶细细说了什么。

徐轶一惊:“这……”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熙和。

熙和却摆了摆手:“放心去做吧,事成之后,本宫绝不会亏待你的!”说罢哈哈大笑。

跟我斗!你们还不够资格!熙和心中想着,微眯的眼中透出浓烈的杀戮与狠色。他冷冷一哼,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徐轶,一脸的笑意,明媚如同朝阳。

“徐副将一贯身旁有贵人保驾护航,今日怎不见你那宝贝的侍从?”他说着,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徐轶一怔,轻皱了眉头:“殿下是说行止?”

“对,就是你那个武功了得的侍从!”他的脸上现出多少兴奋。

“殿下怎么会突然关心我那不争气的侍从,莫不是殿下……”徐轶说着,瞅了瞅身旁躬身而立的卿羽,“莫不是殿下看中了我的行止,想换个口味?”他问,不由得笑出声来。一想到行止那小子的“姿色”,徐轶心下便暗自感叹起来。这小子,果真姿色过人,不同凡响啊!

“大胆!本宫是同你谈正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熙和面上闪过一丝微愠。

徐轶挑了挑眉,不再说话,只是嘴角仍不住地抽搐着,想来是憋了笑了。

熙和看了徐轶那副模样,脸突地胀成了猪肝色。伸手拂下桌下的茶碗,只听“啪”地一声,那好看的青瓷茶碗顿时被摔得粉碎。碗中的茶水溅了出来,弄脏了熙和月白的长袍。

“殿下息怒!”徐轶站起作揖,“微臣不该胡乱猜测,惹恼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哼!”熙和冷冷一哼,眼光凌厉地看着徐轶。

屋中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起来,只听到练兵场上那些士兵依旧无止尽地喊着壮阔的令人心潮澎湃的口号。

窗外,鹅毛大雪似乎小了下来。绵软的雪花飘零在天地间,显得是如此的灵动与飘渺。寒风习习,习习寒风,捎来了隆冬这个季节最漫长的一场雪时,似乎又在向人们娓娓地说些什么。

屋中。

徐轶仍旧拱手而立着。坐在椅子上的熙和冷冷地瞅着他,怒色横生。身旁的卿羽也不开口,径自地俯下身子捡起那杯子的碎片来。

铜锈红的毯子给濡湿了,一大片水印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显得有些落魄。

卿羽蹲在地上,自顾自地捡着碎片,熙和没有阻拦。

突然。

“嘶!”卿羽的手猛地一缩。然后一大滴鲜红的血珠从他洁白而修长的手指流了下来。

二人听到声响,朝卿羽看去。只见卿羽手上一道深深的口子触目惊心地横在那儿,鲜红的血珠正顺着他的手指汩汩流出。渗出的血液附着在铜锈红的地毯之上,只能微微看出那湿漉漉的印记。

“快让本宫看看,你怎么这般不小心!”熙和有些责备的声音传来,然后他起身扶起蹲着的卿羽,将他的手指含在口中。

卿羽感到钻心的疼。但是只能皱着眉头拼命地忍住。

口中传来一阵甜腻的腥涩,熙和轻轻地吮吸着,嘴边划过动人心魄的红。新鲜的,带了血的气息。

徐轶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你们……”

熙和回过头去,放开卿羽:“怎么?还是看不惯本宫与自己的亲信卿卿我我?”熙和挑眉,擦了擦嘴角的鲜红,眼神挑衅。

“不敢!”徐轶俯身作揖。

熙和冷冷一笑:“对于奴才,本宫一向赏罚分明,只是不知道徐副将怎么看?”

“什么意思?”徐轶蹙眉。

“哼!一个连自己奴才都管不好的人又怎么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他瞥眼看向卿羽:“来,到本宫身边来,莫要再碰那些危险的东西!”

卿羽听话地站回熙和的身边,手指上的口子已不再流血,白花花的肉向外泛起,让人见了心生尴尬。

熙和拉过卿羽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这才挑眉看向徐轶:“你可知道,你的行止私自潜入庆国府之事?”

徐轶一怔。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并不知情!”他笑笑,放下卿羽的手站起身来,围着徐轶慢慢踱步。

“本宫在庆国府安插的细作来报,有人曾经看到行止出入庆国府内阁,举止怪异!本宫怀疑……”他顿了顿:“怀疑行止居心叵测,意图图谋不轨!”

“不可能!”徐轶站直身子,直直地看着熙和:“微臣的侍从从小就跟着微臣,一贯衷心耿耿,又怎会做这越矩之事?!”

“那可说不定,他背着你做了什么,你又怎会知道?”

“不可能!”徐轶坚定地口吻:“我相信行止,他绝不会背叛我!”

“哈哈哈哈!”熙和拍手,“好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只怕,你会护错认啊!”他的声音冷冷传来。虽是笑着的样子,但听那声音却好似掉入了冰窖。

鼻端,是从熙和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龙脑香。携着那火盆暖洋洋的热度,在空气中无尽的蒸腾,融化,直至支离破碎。

熙和背着手站直那儿,盛气凌人地看着徐轶:“本宫早知道你的野心为何,但这份野心的实现也未必不用依靠本宫。所以,在我们撕破脸皮兵戎相接之前,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管好你的人!不要让他坏了我们的大计!否则……”熙和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徐轶紧紧地握着拳头,瞪着面前这个似乎张扬跋扈的人。虽是不信,可脑中还是“嗡”的一声,像炸开了锅。

窗外,那漫漫的大雪似乎开始渐渐地停了。

零星飘散的雪花在空中手舞足蹈,像在庆贺,又像是在自怜。

天空依旧阴翳片片,没有丝毫的温度。檐角下,那结着厚厚的冰凌像是一把把尖锐而锋利的宝剑,直指人心。

徐轶淡淡地看向窗外,心,像是打破了五味瓶,五味皆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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