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又不是拉pi条的”
剑客叫沈弃,沈静寡言的沈,弃旧开新的弃。岁数不知道,哪国的也不晓得。
沈弃不喜欢小梓,小梓倒是清楚这个。
小梓别的不敢多问,怕惹了他不快。
因为即便名字,也不是沈弃自己说的。这是仆侍同他讲的,还仔细把这两个字画在他手心,小梓当初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想干嘛。现在想想,他一笔一划的画的时候眼低着,不敢看小梓。可那仆侍一向那样,平常也是,交代事情或是说话,眼只在小梓脸上飘一下就挪走,从不多停留,同其他看上小梓的人不同。小梓也仍不觉得他喜欢自个儿。
一路上沈弃白天都在马车外坐着,小梓在车里知道他是不想看见自己。夜里如果不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又凑巧碰上下雨,他也不会进到马车中坐着睡。
小梓好不容易能顾住温饱,便放开了吃。吃相沈弃看不下去,兴许是嫌丢人,甚至同他分开坐。
相处一个月,小梓算是摸出了沈弃的脾气,这人好面子,带了好几身衣服,即便走到荒郊野岭没几个人看,也照常换衣服换洗得勤。脾气臭,一句话从不说第二次,即便是他自己说的不清。整日抱着他那把从没出过鞘的剑,一双冷眼瞥人。不过这双冷眼除了初次见面,往后倒是几乎不怎么看自己了,小梓为此私底下松了好几口气。
小梓也知道自己不争气,那一阵正逢上路颠簸,再加上小梓在军营里遭了太多罪,身子骨不好,胃落下了毛病。他之前又胡吃海喝,这会车一颠胃里就翻江倒海。马车行在中途,小梓总从车上跳下,伏在路旁吐,把吃的都吐出来,一边吐着一边心疼吃进去的东西。等吐完了开始心疼自己——从车上跳下来时跳得太猛,掌上硬是让石头划出几道血痕。
沈弃见他吐,就拧着眉毛使了轻功跑到别处去,过一阵算好时间等他吐完了才回来。
他胃不舒服,人也蔫,整日在马车里窝着,也不敢去和沈弃搭话,小梓身量和沈弃差不太多,整日窝在那里也实在难受,就到处乱想。自己胃也不争气,一天总得吐上一次。
那一阵小梓总疑心沈弃实在烦他烦到没边,也不顾其他的了,就一剑刺死他,然后扔他在山里。所以夜里就窝在车上哭,因为沈弃在车外头坐着,不敢哭出声,就缩着咬牙抽着气的啜泣。
小梓估计他也知道自己哭,因为夜里哭得狠了,隔天眼就肿,有一次肿得就剩条缝,沈弃见他掀帘出来的时候还愣了个空当。但他从不说别的,也不安慰,兴许是懒得了。不过自从眼肿那次后,再遇上小梓伏在一边吐,沈弃倒是照常使轻功飞走,等小梓吐完了又飞回来,但常拿些酸枣给他,也不知道从哪里顺的。
小梓起初都不敢吃,但馋得厉害,就扔了去给只林间的猴子吃,猴子吃了半点事没有,这才敢去尝。不过他每次这么试,总有一两次让沈弃撞上。沈弃没理他,次日自己吃着枣子,把剩下的给他。小梓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但这也不能全怪小梓。
全都得追溯到小梓想往车下跳的那天。
小梓知道自己就是个包袱,什么都不会,但是莫名这么被带出来,小梓也觉得冤。
小梓说自己出身就是军妓,还没入籍,什么都没学过,性子又不强势。能上的了男人的人可不多,而且自己的年纪搁做这行的里都算老了的,倌院也不要,再在军营里呆一阵活不过多久。好不容易撞上京官这种,说不定就能跟着他一阵,而且京官条件实在不错。
沈弃眼角侧了看他,冷讽道,“条件不错。”
“军营里底下的比他差的可多多了,再说我向来记不住客人的脸,找个专一的才是长久之计。”
沈弃脸色更沉,眼挪开,不再看他。
小梓继续讲,说自己年纪上去了,说不定就能拿一笔遣散的银两,找个地方买块便宜的地,说不定还能娶个不嫌弃自己之前营生的老婆。
“张大人能把你送我,就能把你送给其他人。与其白日做梦,不如去干点别的,你长手长脚的总饿不死。”
小梓拽上剑客的手腕,认真地反驳说,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啊,我命里就是要被男人干的。
“没有人是天生干这个的。”沈弃看都不看他,甩开他的手,一反拽着不让他跳车的态度把马车的帘子掀开,“你下去,我不想看见你。”
小梓往马车里缩,急得眼泪又往下滑,“是你把我带来的,你们谁都没问我愿不愿意。可你都把我带过这边了,这都走了半个月了,我没记路,你让我怎么回去?万一下去了得饿死在半道。我还没入户籍,再遇上个兵查身份,不得被关进牢里?我没家人,也没人保我。您不能这么对我啊,您是个侠客,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弃脸上硬冷没变,“我不是侠,别拿侠压我。”
小梓脸上鼻涕和泪一齐流,又扯住沈弃的衣袖,“您门道多,要不您给我介绍几个恩客也行。”
“下去!”
“我不要,你把我带来,就得安置下我。”
“好,你不走,我走。”沈弃说完看都不看小梓,便跳下马车。
“沈弃。”小梓嗓子哑,发不了太大的声,学得是仆侍在自己耳边的说出这两个字的官腔喊的。
沈弃忽得不走了,握着剑站在原地,脖子照旧微昂着。
小梓赶忙喊停了车夫,掀了门帘去看沈弃,想服软再同他说两句话,让扔到这里他凉得要更快了。
却见沈弃皱了眉回来看他,语气针刺似的,“叫我干嘛?”
接下来小梓觉得那可能是自己最聪明的时候。
“我知道你名声响。”其实小梓不太清楚,但他想着京官那日的阵仗,估摸着名号应该不浅,果真,小梓见沈弃的眉压得更低了。小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要扔我在这里,我到处去说你强要了我,却翻脸不认人,把我扔在国界上任我死。”
沈弃发出阵轻笑,“你认为你的一面之词他们会信?”
“我可是在你房内住过一夜。这事大人府里的肯定有知道的,有人证,我放话让他们去找就好。”小梓为了有着点谈判的态势,将夹着的肩舒开,抬了下巴正视沈弃,“反正你扔我在这边我也活不了,我找个大城,说完,以死明志,一头撞死便好,我这条命反正就要算在你头上。我不怕来得鱼死网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沈弃抬眼看连掀开门帘的手都抖个不停的小梓,眯细眼睛,“你不怕我杀了你?我可不是侠。”
“你不会。”
小梓哪里知道他会不会啊,反正都一半一半。但这条道是官道,不过多久大概会有别的车来,杀人灭尸的大概不太能处理得过来,况且还有个车夫,要灭估计得灭俩。小梓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他就觉得沈弃一定下不了手。
这次小梓倒算对了,沈弃回了马车上,在小梓对面坐下。
“不可能给你找一些男人。”
小梓看他那副决绝的样子,想了想,提出个别的:“女”
“女人也不行,”沈弃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
拉皮条的。”
小梓知道他好面子,知道几乎不可能,有点委屈,“可我别的又不会”
“我有急事,要赶路,不能乱绕。放你在个地方,过一年再回来。”
“不要,那你跑也太简单了。”
“一年之后我不回去,你再一头撞死不行?”
“不行,我得跟着你。”
沈弃抱剑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嘴皮子这不是挺利索的么。”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小梓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又想本来是想认软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自然地便同他对峙起来。心里后悔,偷偷抬眼去看他,发现他扭头在看外面的景。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沈弃语气忽的变得轻了些,还带着点细微的笑意,甚至掺了几分无可奈何。小梓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知道要不这样,你不给我找男人也行,你要去的地方把我也捎上,你认识很多贵人吧,那地方应该也不少。”小梓眯着眼想,不时拿眼去瞟沈弃。“我自己去找。”
“万一找不到,你准备跟我跟一辈子么?”
“我这脸还行吧应该不至于那么差。”小梓伸手摸自己的脸,他自己是不喜欢在镜子里看自己这张脸的,但照别人的反应来看应该不算那么磕碜。“半年,半年要找不着我就不缠你了,我说话算话。”
沈弃挑眉看他。
“要不我再发个毒誓吧,若半年后不行,我还缠着你,五雷轰顶,不得好”
“带你去可以,”沈弃打断小梓的话,眼睛都没抬,“但到了后你得全听我的,不能乱跑,过了那段时间我放你出去,任你造化。”
小梓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就同意了,瞪大眼,头筛糠似的点,忙不迭的说好。
也是因此小梓觉得太顺了,总觉得沈弃一个不乐意他就玩完了,毕竟刀刃最不好惹。
不过好在沈弃不知是抱着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朽木实在不成器的念想,就懒得理他,小梓知道自己没出息,也好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双眼睛不落在他身上他也乐得自在。
后来路上撞上几次强抢民女、乌七八糟的帮派混战搞得民不聊生沈弃会出手调解,虽说是被挡了路,他们马车堵在路上实在走不了
再加上沈弃尝果子那事,小梓才觉得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好歹人真的不差,才敢同他多说两句话,虽说他不怎么理小梓,抱着剑装作听不到小梓说话。
沈弃手中那把剑从来没出过鞘,那是把剑鞘很好看的剑,银亮的鞘身上镶了三块深蓝玉石,玉石不像是被雕琢过的样状,在剑鞘上嵌着天然又调和的衬着他的黑蓝衣装。
他往常都是抱着剑,要不就是握着,很难松手。
第一次见他把剑松手是他下去解决来劫道的土匪。
小梓在路上吐,沈弃如往常的去摘枣子,那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匪徒不动声响把车夫杀了,马也惊了神。好在沈弃听见动静回的快,将剑交给他让他回车里。小梓上了车紧忙掀帘去看沈弃,见他抬腿踢断了为首冲上来那个匪徒,将那匪徒手中的刀捞到手中,掂着扔了两下熟悉重量,接着行云流水持着那柄长刀挥斩开来。
有个土匪见胜算小,想起车内还有个人,便趁着沈弃让其余人纠缠的空当往马车那边跑。沈弃余光瞥见,抬脚脚踢裂了正纠缠他的那人的下巴,抽了身出去,一刀抹了那妄图去拿小梓要挟他的匪徒的脖子。匪徒那时已离小梓很近,脖子被划一道血痕,血雨似的喷出血来,有几滴溅在小梓脸上,小梓抖着手将帷帘放下,一边抹脸上的血迹一边抚心口平息,眼一斜,目光飘到那把剑上,鬼使神差似的将剑捧在手上,盯着剑鞘上那几块蓝石头发怔。
沈弃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男人跪在马车中,不束的头发遮着脸,双手捧着剑,两眼发直了的看剑鞘。
小梓听见动静,抬头去看,就见沈弃眼底一片霜寒的看自己,他脸上的溅上的血这时候正顺了颌骨往下滴,啪嗒啪嗒坠在马车前方的木板上。将他原本俊秀的面容衬得恍若厉鬼。
小梓让吓一跳,剑下意识扔出手去,让沈弃没带表情的抬手抓住。]
他知道沈弃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跪伏在马车上,浑身打颤,不敢说话。
头磕在车上磕得久了,小梓还没听见什么动静,自己脑袋也好好的支在脖颈上,他便抬头去看,发现沈弃早就走了。
小梓不敢乱跑,就在那里等,等到晚上,还是没人来。外面遍地的匪徒的尸身没人收,血腥气重,入夜招来了眼发绿的狼群。那些狼越来越逼近马车,每进一点狼嚎一阵,小梓觉得自己和外面还牵在树上的马真惨心里想原来以为好日子快到了,却没想到没像他以往想的死在床上,倒是交代到这里。
没过多久听见别的声音,剑刃的破空声与狼群的呜咽嚎叫,可小梓还是不敢掀帘子,等外面彻底静下来才去看,正巧看见沈弃将手里一柄长刀狠插在地上,清辉遍地,四周尽是狼尸。
沈弃那时候相较杀匪徒又换了一身衣服,只是现在又是溅了一身狼血,他跳进到马车内坐下,阖上眼睛。
“我去看了路,前方有不少土匪窝,杀着费时。明天改走官道,你先看着,有动静叫我,后半夜你睡我看着。”
这是在小梓死皮白赖的半月时间里,沈弃同小梓说过字最多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