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灵异推理 > 无名客

第四章 “我一定在哪本书里见过这场面。”



小梓整日在营帐里呆着也不见外人,就瞎穿。莲枝总说他的衣服不衬他,色不仅死气,还老。

其实先前侍卫收拾好的包裹中有几件京官挑给小梓的衣服,那色倒是够艳,但小梓后来换上的时候见沈弃脸都死了。他又没别的衣服,便在沈弃面前将那种叉开到大腿、腰间中空的衣裳穿了两天。

荒郊野外没其他的人看倒还好,快进城时沈弃忽得消失了,过了个中午后回来,将随手在城内成衣店买下衣物直接丢给他,说换了,不然就别想着下车进驿店吃饭。

沈弃是真的很严格。

莲枝说色死量宽的就是沈弃随手拿的那几件,小梓自己带的衣服让压箱底了,他可不敢当着姑娘家的面穿。

“那你说我该穿些什么样的?”

“撒金墨绿啊紫啊玄色啊,总之是贵气点的色。你人怂,长得道是一点不怂,穿点贵气的衬衬能出去装贵公子行骗的。”莲枝绕着小梓打量,说到最后去逗他笑。

小梓弓背坐着,“啊,不敢,会让官府抓的。”

“所以说你是真怂”莲枝知道对这人说笑话就是对牛弹琴,又看他,“那你把你头发扎起来嘛,你应该过二十了吧。”

“二十六七吧。”小梓回答她。

“那你披着发是为什么?我觉得你精神些更好。”

“没披,扎着呢。”小梓回话。

莲枝去看他松垮扎起的发,脸前留了两绺长得能扎到脑后的发。现在他就低着脸,将一半的脸藏在发后,嘟囔说反正天越来越冷,这么着暖和。

起先莲枝曾提议由她来为他扎发,小梓推辞了,莲枝以为是他认生是在客气。时间久了,莲枝也渐渐明白小梓那不是客气。

他虽然不抵触自己,但并不喜欢被人正视,更不喜欢被人碰。他是不讨厌自己的,莲枝知道。这也不是源于男女有别,莲枝也明白。他身上太多迷,莲枝更清楚。可她偏扮糊涂。

莲枝愿意和这么个没心眼的多说话。她往常在外面都得敛着眉静默不语,不把自己当人,当团气。小梓大多数就安安静静的坐着听莲枝讲话,但也确实是听到脑子里了,不时应上几句。而且他记性不错,上次断到哪里会告诉莲枝,然后搬了凳子坐在莲枝对面,和她一起磕瓜子,边听她续了前回的继续讲。

小梓将近八尺的一个男人,哪点生得都不女人。莲枝常在心里庆幸好在只有自己和沈弃两个知道小梓在这里,不然让别人进了,得让这其乐融融却不太和谐的画面吓到。

有一两次他们话中最常提起的人被训得狠了的人吐了一身,回去换衣服,听见他俩背对自己站着的门口,坐一起唠自己的八卦。

沈弃不出声站着听了一会,待讲到一个人执剑端了个土匪窝才发声说那伙人是自己窝里斗,斗得两败俱伤,伤亡太大,觉得还是先合伙过一阵养得好了再斗。我当时从那边路过,他们听见消息,放风声说是我做的罢了。

然后沈弃就见到那个往日里话不多说一句废话,冷脸冷面的侍女一个不稳从凳子上坐到地上。

紧接着小梓扭过脸,对沈弃挤了个笑,僵硬的那种。

小梓开口又问:“然后呢?”

“我后来又回去的时候顺手全端了。”沈弃讲,听小梓说我猜也是边伸手在木柜边挑衣服,终于挑中其中一件,朝莲枝点点头:“麻烦莲枝姑娘了。”

莲枝没脸看他,如释重负地绷着脸逃也似的出了营帐。

看着沈弃解了上衣的扣,小梓站起问,“我要出去么?”

沈弃没看他,将黑纱帐往他床边拉拢上遮住他整个人,声音从帐后传出,“你随便。”

小梓想了一下,又坐下随手抓一把瓜子磕,手却抖得瓜子在掌心狂筛动。

沈弃换衣服也一声不吭,他俩只一处在一起就这个情况,谁都不说话,所以现下只有满屋同一声低一声的磕壳声。其实他晚上睡着后沈弃才回来也好,平常只见沈弃一面他那不争气的腿便如坠千斤,呼吸乱了不说,手边要做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睛忍不住往他脸上瞟,心口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沈弃换好衣服后和他交代一句记得把这衣服让莲枝洗了。

小梓还没把好字的前半个音吐出口,就见他又掀帘走了。

莲枝再来同小梓胡聊就都脸对着营帐口聊,说是现在她看见个穿深蓝衣服的人都发毛。小梓说你不是讲沈弃不吓人么,莲枝白他一眼,说他冷着脸说话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渗得慌,又问你没同沈弃说过我和你说的吧。

“没有没有,你放心。我平常睁着眼见他的时辰,可能还没你见他多。”

莲枝将沈弃的衣服拿过去放进木桶里,又朝小梓讲,“你看看沈先生,他挑的衣服虽然全是蓝的,可衬他。不过他出名时候就已经穿蓝了,听说有人不服他,但也不敢直呼名姓,就说‘穿蓝的那个’。你眼窝有他一半深就好。”

小梓没好意思说我身上这件也是他挑的,装出委屈的模样,“你有多不喜欢我穿成这样啊。”

“那倒不是,我之前在宫中是给王女和皇子配衣服和头饰的。”他那副委屈样子莲枝很吃,只是有点吃惊他不知道这个是怎么听得下自己讲这么多的,“我之前没讲过?”

小梓摇摇头。

“王上对仪容要求多,我们人还不少。整日里做的就是头饰该搭什么样的衣裳,色该怎么配,来这里后也是给些官员配衣服的,都习惯了。不过你也是的,谁不想好看点,”莲枝嘟囔,“可别仗着自己脸好看就懒省事。”

“我没有。”小梓说。

莲枝眼皮一翻,“你哪里没有,头不束,衣服松垮,颜色掉时,整日就藏着脸。”

小梓不说话了,耷拉眉眼,嘴角垮下。

莲枝最怕他这样,只一看到就想和在宫里一样,把他的嘴角眼角全拗上去。这种时候她总觉得这人不傻,知道怎样最好的堵自己嘴。

“我没说沈弃的时候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

“星月塔。”

星月塔同百丈,四面悬铃铎,塔身以东西南北分刻东官苍龙、北官玄武、西宫白虎、南官朱雀四象。四象又各细刻七宿,共二十八宿。漆朱彩,蘸了玉石磨成的黛粉细细绘了星图在整座塔阁上。

“梁王耗了三年时间,动用举国物力,今年九月刚建好,办了场浩大的庆典庆祝建成。”

“伤民力吧?”小梓问。

莲枝不知他这浅脑子怎么突得深了起来,但他有时候就这样,脑子的弯绕大概不似常人。便不像往常的调笑他,只是解释道,梁国原先在五国里国力仅次于姜,比他后一位的赵要强不少,更不必说排在后面迟早要被吞灭的齐与郑。梁这四年与赵打,割了不少地出去。梁国好就好在不与姜交界,不然国土更是少。这四年齐国遍地叛乱,揭竿造反的都数过来,怎么会不伤?

“梁国王室与百姓都没有占星的习俗吧。”

“你大荒都不知道,这倒是清楚。”莲枝疑惑的看他一眼,小梓愣了一下。莲枝继续道,现在也没

有,只是长宁公主喜欢星月而已。梁王便为她派人到各地去搜寻陨石碎片,寻来交给工匠,刻出星月的型,再嵌上细细割出的珠玉。长宁公主在姜国是就喜欢这种坠子了,腕上颈上总有那么根链子有星月,耳上更是常戴星月耳坠。公主长宁远嫁梁国后荒淫无度,梁国朝野上折要废后的梁王殷子亢见一个杀一个,朝野便全乱了。后来殷子亢更是为她修建星月塔,就只是为了更近看星看月。又说你都不知道,三年前卫地学宫祭酒的徒孙苏辰学成后回了梁国,回去后便修理朝政,但被他们一众人建得这星月塔气得吐血好几次。

莲枝叹了口气,“我入宫晚,但听闻长宁公主在姜国时不是这样的。星月塔一建,梁国民众就称她‘星月皇后’,后来五国都兴起了这名讳。赵国有写书人在戏文里将红颜祸水简称作星月,更有人拿星月作讽诗,仿效得快,所以传得很开。”

“她是王上的亲妹妹?”

莲枝摇头,答说不是胞妹,王上的母亲与长宁公主的母亲慧太妃是表姐妹,王上的母亲病逝后只有一岁的王上就由慧太妃养了。慧太妃五年后才有的长宁公主,他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当年京中四皇子龙她是出了名的。

四年前若非王上初登位朝野不稳,梁军又压军在边界,他是不会同意梁王殷子亢的求亲的。有人说王上派公主过去就是去扰乱梁王心的,可求亲是殷子亢亲自写了信求的。他曾随父亲做质子在姜,想来对公主的情分那时候就有了,但王上怎么会料到梁国内乱,皇室死了七七八八,只能迎殷子亢回国。况且公主出嫁半年后,慧太妃因哭得多,人就没了。

“而且,”莲枝去瞧营帐的门口,凑近了小梓,小声说,“公主追过一段时间沈弃,天天往齐府跑,追得全京城都知道。”

小梓倒不是很吃惊,他一路上见太多姑娘寻沈弃的。沈弃出于乱七八糟各种原因,帮了不少人的忙。有的是世家小姐,红着脸声音细弱蚊喃,亲自来问公子名讳是何。有的是江湖女子,拎了两坛还没启封的就砸的桌上一震,说这场我请。不过沈弃名字一个也没给,酒也一口都没喝。

小梓听了又暗自在心里不同沈弃提到的名单上记下个名字,好,姜长宁。

前几个词分别是:侠、齐怀文、贺泽。

莲枝说他和师兄向来不怎么对付,又说大荒文武不对付貌似也是传统了。

小梓问她你怎么知道的?毕竟这是人家家里事。

莲枝说齐怀文书里讲的,我最喜欢剑客。他书里的剑客明显取材于大荒山武的那位,顺道就讲了不少大荒山的事。他老师卫徵年轻时候和这一任山主有过交情,卫灭国时当时大荒那位武的便是以姓名护送他老师上了去往卫地学宫的车,所以大致上是不差的,不过也有不少他胡诌。

里面甚至有个纨绔,原型就是他自己,介绍了一大堆,一出场就让他自个儿写死了。齐向来最常出文人,他母亲父亲歪长得从了军,但他自个儿又正回到文人这条道上。文人向来知事多,他书里东拉西凑讲了五国里不少文人侠士的八卦。其实这书刚出来的时候没传那么广,八成始由于被一群揭了短的文人骂才彻底传起来的,现在还有人在猜书里写的一些人该对应哪个。?

侠这个是小梓自己听出来的,侠于沈弃像一个他很讨厌的名号,他非常之抵触,这很早前小梓就不敢对他提了。

齐怀文是猜出来的,无论是择主择错还是人死得恰好在他走后那阵子,小梓觉得沈弃这么个好面子的脾气都不会喜欢被人提他,这个识错人的经历总归不大光彩。

日子安生过了得有一个月,已经彻底入了冬,莲枝常是披了厚披风来的。但帐中那时已经有了炭盆,小梓对季节变化没多大的感知,只是坐着安静听莲枝讲军营里秋练过后稍微松了些,东边正好有片草场,一堆士卒趁闲去捉兔子。

小梓问捉到了么。

莲枝讲捉的不多,不过架起来烤,味特别香,香味飘到我们这边来了都。

隔天莲枝一进来就吐了舌头,说他们捉兔子让沈弃逮到了,晚饭都停了两天。今天加训,一个个累的快死了。又说沈弃可真神,他们正在捉兔子,不知道怎么忽然出现的,他们觉得哪里不对,一仰脸发现沈弃立树枝上抱剑垂眼瞧他们。吓得四散全跑了。

沈弃倒没追,只是隔天一个个把捉兔子的挑出来,放他眼皮子底下盯着练。你也知道,他那张脸一板,能把人吓跪了。

小梓点点头。

“都说齐国文臣最盛,可我看逝去不久的宁威将军也是不世出的将才,练兵练得也狠,只可惜他宁家后嗣无一可担重任。倒是沈先生之前到齐国时,曾在宁将军手下帮衬过一段时日。所以啊,底下都估摸着此遭叫沈先生过来,就是看重他曾在宁将军那里学来的训人之术。”

小梓垂着眼又沉默地点点头。

莲枝也渐渐觉得他话越来越少,心里也觉得他出不去怪可怜。“听说照这么练,再过两三个月,沈弃就带这些兵去攻赵了,那时候估计你就能随他走了。”

小梓先是点点头,后像是嚼懂了她这话里的意思,猛得一抬头,背怂下,一副无力的模样,“啊?又要赶路。”

不过小梓出去没等到半个月后。

莲枝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喜欢隔一阵就到处看去清理地方,小梓也陪她忙东忙西。她忽得发现柜子上有一处之前没打扫过,脏得吓人,十分兴奋。

小梓一打量,说那地方同,我去吧。

莲枝赶忙拦住他,说不要,你不懂扫净一块脏地方的成就感。

小梓就在底下紧盯着她,防她不设从架得挺同的箱子上摔下来。不过莲枝确实是个熟练的,动作稳。小梓给她换了块干净的抹布,扭身将脏了那块的抹布在水里拧净,刚拧没两下,就听见莲枝在身后尖叫一声,他抹布丢出手去回身接莲枝,但她倒得快,小梓没接住。

莲枝护住的那只绿瓷瓶脱了手,恰好砸碎在小梓头上,之后坠地,摔了个粉碎。小梓没管热稠的血顺着左脸一小注得下流,紧忙弯身去看莲枝怎样。

莲枝头下聚了一小滩血,她摔下的时候头正好磕在凳上,后脑磕了了口子,血这会还没止住。人命关天,小梓一时忍住自己怕人碰,眼看掐人中也掐不醒她,便先衣服上撕了块布堵住她脑后那口子止住血,又将她打横抱起来。

走到营帐门帘处,小梓犹豫了一下,沈弃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他低头看莲枝煞白的脸,想着这小姑娘这一月来同自己笑的模样,没敢想她成具灰白的尸体是个什么样的。

莲枝动不了,可意识还在,知道他在抉择。

许久,男人长出口气,“算了,他要气了,我走就是,一路上躲着点,兴许能有条活路。”

莲枝眼框一热。

那是小梓那一个月后第一次出去,天比他印象里要重得多,也冷得多。光直直照在他眼里,他眼底全白了好一阵才渐渐能看见。

可有个问题,小梓不识路。

不过还好,小梓长了张嘴。

但接着又有个问题,这地方如莲枝说的一样

,人少。现在是晚上,明明没太晚,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小梓抱着莲枝急得到处乱转,可一路上愣是没见着半个人影。

莲枝在他怀里颠颠的,忽得想起来这天在开上场胜仗的庆功宴,然后又想,完了,她不仅自己死,还得拉上小梓被沈弃骂。

小梓头上还有个让瓷瓶砸的口子,他没来得及堵上,血顺着脸颊流了好一阵,甚至有些流进他左眼里。一只眼眯着一只眼看路看不清,小梓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了,可怀里的姑娘还是抱得紧紧。

他也不记得他绕了多久,最终他实在走不动了,倚着不知道哪里的营帐卸力靠坐下去,将莲枝抱在怀里,紧捂着她脑后血浸透的布。他又没出息的流了泪。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小梓也快昏过去的时候不远处传了阵声音。

脚步在他正前方的停下,小梓垂头看到地上全是鞋。

一旁的侍卫看见半边脸都是血的男人,立时在男人身前面前围成一道,长矛正指小梓。

“我一定在哪本书里见过这场面。”男人悠悠的讲,话里带笑。“贺泽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一旁的男人没应声。

有人到前面去,提了灯在小梓一边映着,想看清这人是谁。

小梓眯着进了血的左眼,抬脸去看被人挡在后面正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的男人。

那人发觉这人抬头了,便不再同贺泽讲笑,把头调转回去,目光越过侍卫与泛了冷光的长戟,对着灯火晕红的光,正正与小梓斟探的眼对上。

侍卫们见王上挥了挥袖子,滞疑一瞬,慌忙收了长戟散开,为他开了条道。

小梓还是抬着眼,忽得想起莲枝说的,笑很重要,于是谄媚似地对站在自己面前拿眼睨自己的男人笑了一下。当然还是僵硬的那种。

于是那人眼又冷了。

“这侍女是沈弃那边的,带走看能不能医活。”姜长千背转过身,面色不变地交代道:“男的把头上的血窟窿先堵住带走,本王要亲自审一审。”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