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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分好月,不见人圆



宅子是突然盘下来的,立马就有人搬进去,在城西头,是个隐蔽去处。只是里头的主人不显山露水,出入单乘马车,倒是见有个姑娘进出不避人,这些都是在坊间的传闻,平常也不算事,一传十十传百主要还是沈弃招来的。

视他做眼中钉的文人早早就花银子打听完了他原本的行程,照例他这时该是要走的,可又不走了,屈指去数滞留得有一月有余。这一月里单调的同他先前差得不远,每日在城动街巷一间很老的铺子处吃上一屉包子喝半碗的粥,再走去那间传得越来越神的宅子,同迎来的门侍讲上几句话,在外头站上一个时辰。

起初那几天正赶上连天的雨,小雨倒还好,雨滴得大了只是去寻把伞,又是继续的等。他本便不是话多的脾性,人也距热络差得远,整日怀里揣着那把遇神杀神的剑,没几个人敢去问他为何做出此举。

沈弃并非是没撞上过宅子里那位查不出身份的主人的,等上大半月后,他最后一次去那宅子等,正巧碰上人乘轿出门。但也只是撞上,连话都没说出口去,目送着人走得远了,收回眼来,低眼看着地下。都瞧不见远边轿夫的红衣裳,他才抬起眼,转身走了。之后再不去。

但仍是照旧的习惯,清晨醒后练上一个半时辰的剑,还要去那间老字号的粥铺吃饭,同老板搭上几句话。只是不再往城西溜达,转头回去,再继续练剑,不同早先,这会儿他剑意很凶,如此断断续续练上整天。其间夹杂着停下去看看书,书是从阁子里挑来的。

这处宅子不小,甚至有间藏书的阁子,灰很大,也落了锁,想着不是什么紧要去所,就没管。只在那个雨日,那位撑伞的公子来时开过一次,锁眼锈死了,还是由沈弃挥剑砍断那阁子的锁,才拉开那门,他任由公子去挑了几本书,又一路无言的送那公子出了门,再送很远送到停在巷口的马车上。他们去清扫藏书但被沈弃赶出来的兄弟讲都是些名讳晦涩难懂的快散了件的古籍,没多少让人想了解的兴趣。

沈弃晚时倒会看庭院里那株石榴树一阵,那石榴树不大,也没到时候,树上累累累结了几个青皮石榴,没打药,兴许早早招了虫让蛀空了。他睡得也早,一日里无趣得很。

结伴在门上阶前写字贴纸条的那股热络劲大致也过去了,侍卫再也不用在床前提上灯,睡时听动静去赶人。那些人沈弃是一向不许动的,不然那种四体不勤逃都能丢一只鞋的书生早让一窝逮了。

平日里求见的人实在不少,侍卫们都能猜出那些显贵的来意是如何,不过是平日里敛财心里虚怕遭刺客,想找功夫硬的。大荒二位,一位已为姜王效力,另一位择的那位主子已死数载,简直明摆着的。沈弃一概不见来人,无论是一心学武的愣头青还是名满天下的侠客,显贵更不会见。前面的倒是有几位不知怎么的进了院落,和沈弃有几句简单的对话或是一阵比武。待都停了,便唤侍卫来送客。

沈弃人是不坏的,虽说那么冷瞥着眼看人不大让人舒服,可交谈下来只是话少些,问答倒有,只是较旁的简短得多,相较一句一应更乐意等对面全说完了才应。但他不想提到的,则是转身就走,不给人留半点面子。

当然,除去某几个不长眼色的,没人敢在他面前提齐怀文遇刺那事。

那事自发生起就存了不少争端在里头,本身折在上头的便是那位卫地学宫压门那位卫徵最后的关门弟子,还写了那部传阅五国引起无数争端的冷霜记,另一位引起这事的又是大荒两位中的。本况且事件本身描述起来就是“被冷置多年的爱国才子终于有机会施展抱负,却因上一位近侍选的那位近侍逃走而惨死”,跟戏文里故事似的,人不但有名有姓还把跌宕起伏占全了。

沈弃当年顺手给齐怀文找近侍也分成了两方辩场,早先,赞者想着本便没那个职责去为他找死士,况且那位死士没那事前名声和工夫都硬得很,谁想得到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诋者道谁知他当年安得什么心,又有谁知是否是他怀恨在心刻意了找个怕死的上。只是往后又进行到了“齐怀文骗他回齐国对不对”、“齐怀文究竟值不值得让死士卖命”“齐怀文就算没死照齐国那样子他一人能改变多少”这些吵了八百年还是没吵出个所以然的论调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又过了半月,鄢陵到了仲夏,是正热的时候,沈弃还是照旧过日子,一众人都猜他兴许是转了性,想长居此处,姜王是为他赏赐了军中官位的,但他从没赴任过。那段时间大家都猜他大抵是有了安定下的想法,谁知侍卫们都达成一致意见的第二日,沈弃照旧是起早练剑、去吃饭,也照例的回了去。

可他到门口却叫住一个侍卫,问贺泽住在哪处。别说鄢陵,就算是整个姜国,都知道贺泽是陛下的贴身近侍,也知晓那位是沈弃的同门师兄。那个侍卫正巧知晓贺泽的住处,沈弃拉上他指路,吩咐下去让备马,说是要去问他师哥一些事。

沈弃再从外头牵着马回来都是月上墙头的时辰,看那架势,倒是没打起来,只是挥散了侍从,回了屋。

他平常便睡得早,都以为他这是要睡下了,便早早散了,各干各的。没过多久,巡夜的侍卫听见墙头有动静,提灯四处去看,可人衣角都没瞧到,以为是猫,就没再多管,转身去巡视别处。

夏日天长,这时也只是亥时,街巷处还有商贩在,在屋顶使轻功过于招摇,沈弃专门捡了人少的路走。那处宅邸他自然知道在哪个方位,可是他没如先前一样在正门通报求见,他早知道这行不通,只是当做一个消息告诉齐怀文:你若想走,我可以带你逃出去。

齐怀文虽说心思深,可相处那么些年,沈弃清楚他的那些放浪与风流并非流于表面的同时,也数他最明白齐怀文是不会忍下姜长千破他故国的脾性。尽管他二人之间还有些该说未说的,可在鄢陵好整以暇住下,的的确确同齐怀文的性子相驳。个中定有什么沈弃不清楚的缘由,他在鄢陵滞留一月有余,等得就是这么一个缘由。

今日粥铺老板将书信奉上后这缘由看似解了,可底里结打得更死,若说这解法确实不难,可沈弃确确实实不会动手。于沈弃而言,这完完全全就是个有解法的死结。

姜长千在这块加派了不少护卫护院,之前沈弃等了半个多月,早看出了巡守的换班,也熟悉哪个部位最薄弱,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现在机会到了。沈弃掐着时辰,趁侍卫不备使了轻功提身越过东南角的墙头。

沈弃并不知道齐怀文具体住在哪个方位,原想着截个侍卫问问清楚再打晕过去,便想着在一道守着。却也凑巧,他刚越过墙头没走几步,就让姑娘的叫声喊停了步子。

这处黑灯瞎火,虫声唧唧,莲枝碰巧走过,听见响动,便提了灯去映亮黑影的脸。看侧面觉得面熟,也就试探着叫了声,那人眼中泄出一线杀气正刺中她,子靖见状立时护到她身前来,莲枝略掂了脚尖月光子靖肩头去看清人,没想到这位确确实实就是沈弃。

她也确实有些让他看得周身发寒,但自己也算同他有一月的交情,同时也清楚院中主人同沈弃有些故事,想来是不会随意生杀,为了不让端着的方盘中的药汤洒出止住抖意,忍着沈弃的不悦

对上他的双眼,问道:“沈先生到此处所为何事?”

“我要走了。”沈弃回话,说罢走近她,瞥了一眼药碗。纤长的睫掩下,凭空扫出片影子来,他又掀起眼皮直视上莲枝。

莲枝有些惊,与子靖对视一眼。她也是听说了沈弃要长居鄢陵的事的。

“没听到消息啊。”

“刚定下的,明日就能出鄢陵。”想来是沈弃江湖上走停得多了,话讲得仿若事不关己,反倒是对那药很在意。“这药是怎么回事?”

“小梓这一月半睡得不好,这倒不是什么猛药,就是安神汤,能睡得安生些的。”莲枝道,又讲他倒还是不喜碰着旁人,但现今倒是更躲着些,想来是为了让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便把她从宫里要了来。她看他那样子实在不能算好,也就来了。

莲枝探了下药碗的,对沈弃讲要不路上讲?怕药凉了。

路上沈弃问她去哪。莲枝说先生的住处,又讲现在这时辰应是还在书房,但就在一个院落里,也不打紧。说罢偏过眼看了下在一旁走路的沈弃,想来想,还是问出口:“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沈弃没答话,只点点头。

“我是不清楚你们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也不知小梓是怎么回事一下就转了脾性。你先前来,门侍来通报,其实我也撞见过两次的。按那时的样子来看的话——嗯,算了,我只说他是什么样的吧,”莲枝顿了顿,“他一句话都不理通报的仆役。”

“我就来看一眼。”沈弃闷头走路,“顺道还点东西,之后再也不回来了。”

之后便不再言语,莲枝在前方带路,沈弃随着她弯弯折折地走。

走过许多廊院,莲枝在一侧院落外停下步子,轻推了门,让出条道带沈弃进来去,又轻合上门。

进到院落中指着一侧昏暗的屋子道,“哝,书房就是那里,怪了,怎么会那么暗。”说着便与沈弃一同走到了书房外,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指着伏案的人道:“那就是,睡得浅,人一进门就醒。”

沈弃看着他,注意到这屋中到处都是纸张,忽起了阵风,屋边有铃子叮叮当当的摇。沈弃皱眉,四处去寻声的来缘,最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书房边上的悬着的铃铛上。

屋中窗未关,案上的纸张四散,有几张张甚至飘到了门边。沈弃捡到手上,是画,但有刺刺拉拉的划痕,内容倒不是写意山水也不是花枝雀鸟,是男人,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瘦有肥,有年轻有年老。

沈弃一张张翻过,都是辨不出长相他不认识的面貌,翻到最后一张却是完整的,想来是还没来得及划破。那画上完整的是个大腹便便面露富态的郑国旧官服男人,他愣怔住,手倏忽抖了一下,猛抬眼朝门里看去。

“他近日睡不好?”

“总惊醒。”莲枝不晓得他是怎么了,以为他知道这些画什么意思,便问:“沈先生可认得这些人?我都是第四五次看到这几个人了,若是有什么可以讲出来。他总把自己关在里面这些,画完就划烂撕碎,睡上一天安稳觉,然后又画又撕,没头了似的。因为精神头太差,陛下请了国师来做过法,悬了铜铃在这院落内,算作驱邪。”说着,指了那边悬得不同的一串铃铛,“就是那个。”

铃铛又摇了开来,沈弃举目去看,又收回眼,道,“送药进去吧,风起了,再等会要凉。”

莲枝知他不想多提,点了点头,与子靖一同推门进去,没带上门。

屋内烛火燃起,顿时亮了不少,话语声渐起,声虽不大,但沈弃听得清。齐怀文刚醒,也兴许是没气力,尾音尚有懒气,同莲枝只说了些平常话,可氛围让他的懒声懒气造得不大像平常,太容易生误会。

沈弃早些年便见多了这情形,此时从门缝中去看他,见他正侧过脸同莲枝说话。人是瘦了很多,颊边快塌下去,手上缠了白纱。铃铛响起,又起了阵风,拂得沈弃的深蓝鹤纹的发带遮住眼睛,他将发带抚正,继续去看,却见桌案上的纸张全让风吹得落了地。莲枝正紧赶着捡飞得到处都是的纸张,齐怀文倒不大急,起了身去将大开的窗合上。沈弃这才看清桌的右手边插了把匕首,无纸铺的木桌案上遍布极深划痕,木头的纹理都看得出来。

沈弃抿紧了唇,收回眼睛,稍抬脸去看正盯盯咣咣让风吹得响动的那串铜铃铛。

莲枝端上药碗先一步出来,子靖随后回身将门缝阖严了,回过脸却见沈弃正站着等她们,手中倒是还捏着那几幅画。莲枝抬起眼去看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说不上来。

沈弃随她一起出了院落,到了他进来的那处墙前停下了步子。

莲枝觉得奇怪,觉得了一路,可还没等她想出来,沈弃就打断了她心中所想。

“我有一事相求于姑娘。”

莲枝吓了一跳,差点没把碗给摔了。她身畔的子靖闻言,对莲枝点了点头,走出来,对沈弃道:

“您当年一封信于江湖危乱间解救我与她,又差人将我们送入姜王宫。若有什么事,沈先生请讲,在下定当在所不辞。”

院落中同树不多,月辉亮堂,因此他们离开后的一炷香后齐怀文推门出来,就着明月一眼就瞧出了端倪。齐怀文原想伸手拽掉,却发觉系得极死,他撼动不了分毫。转身拍开门回了屋内,噌得拔下那把插在桌案上的匕首,汹汹出了房门,抬手便想上前抹断。可终还是停下手,冷着眼站在檐下看。

书房檐下那一串铃铛的吊绳不知何时让人换了去,换作两截蓝带,深蓝印鹤纹的发带。风一过,铃铛随着发带摇动,钉钉作响。男人垂下的手中握一把匕首斜指向下,抬起的眼也不知在看那串铃铛还是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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