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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早些年见过这位。”



次日鄢陵有雨,沈弃在放书的阁子里转了两圈,捡了本眼熟的书,看累了瞧外头树顶上石榴泛红的石榴树,等着雨小下来。

他是在黄昏雨止上一阵时离开的。那时来了个撑粉伞穿长裙的姑娘,人生得娟秀漂亮,在门前停留许久,又看了许久门楣,直到侍卫提醒才谢了一声,像鼓足了勇气似的抬腿迈过那道门槛。

沈弃走得很利落,将阁子落锁,钥匙交给侍卫,只拎了包袱,去马厩牵匹脚力好的马,穿戴了蓑笠,一人一马,交代了两句就出门往城门方向走。出了城门沿路走了半里地,这才勒停马,回身看处在黄昏里的鄢陵城。

他最终还是收回了眼,将面罩拉上,遮住较少年时的纤丽硬朗上不少的轮廓,又抬了些斗笠,将双眼拭出了往日羁傲的锋芒,挥鞭南下。

夹道是鄢陵最负盛名的柳树,鄢陵城名便是由杨柳堆烟的“烟”而来,但这条正道平常是灰尘蔼蔼的,连柳叶都灰头土脸。今日经雨细细冲涤一番,倒将一年之际正盛的华姿显了来,绿得发黑。

沈弃第一次随贺泽到鄢陵是晚夏,没看见书中烟柳满城的鄢陵这一景,后来他才知道鄢陵那两月许久未有落雨。风却大,只看到风吹得枯柳叶随土打着旋,一道让卷到天上去,透过灰蒙蒙的天看到远处鄢陵城的大致轮廓来。

贺泽缓了马速,转过脸去,将避尘的面罩扯下,露出那张尚很稚气的白净面庞让身后的少年快些。少年点头应了师哥一声好,骑马跟了上去。马蹄翻飞,扬起了很重一阵灰尘,许久才落。

前不久路遇一伙强盗,贺泽也不想三七二十一,只管拔了剑就上,和这一路上行侠仗义的模样如出一辙。等解决已是晌午,念及初见给对方个面子,专门将沾了血的衣服换下。紧赶慢赶至此刻能瞥见鄢陵城的影子便已是黄昏时候,距约好的时候已差了几个时辰,待见了城门,天已擦黑。

好在城门接应的人还在,是等久了疲惫样子,贺泽硬着头皮讲了几句学来的客套话,僵硬得肉眼可见。好在接应的领头是个人精,解了围便差人去从两位麻布衣服的少年那里接过勒马的缰绳,将人往早便停靠好的马车中带。路上问了些途中的缘由,贺泽一句一句的和,说到半道踢了身边坐着的少年一脚。

少年面罩都没摘下,不大乐意,还是扭过脸来一同和领头的周旋,问清了缘由领头便恰好地止住了话头,只同他们讲鄢陵有哪些景致,七绕八绕说到原先设了家宴的,但因为这突入其来的缘故,现在兴许已经撤了,又道四殿下兴许还在等。

到了四皇子府上,那领头带着他们往府内走,兴许是看懂了这两位的寡言少语,也不再主动发问,将人带到地方便退下。

四皇子府处处张着灯,亮得直晃人眼,前方没人带路也能辩清方向。他二人在一道砖砌拱形门前停下,对视了一眼,贺泽将少年的面罩拽下,同他一道进了石拱门。

入夜,月上人头,北风送凉,虫声渐稀。

庭院中有人在讲话,声不大,一答一应,从依稀听得出的字句和语气中晓得不是在谈什么正经的事。再往前走上几步,渐渐便看真切了那两个人,一个背对他们撑头在喝酒,一个正对着他们在朝另一个说话,倒是能看出确切面貌。

那时候姜长千还是不大受龙的四殿下,仪态尚未如往后端着,披着的玄衣上绣了姜国王室的家纹夏羊。发正让金镶玉冠束起。面目生得极好,尤其眼较常人更细狭,眼尾吊着。这是一张很适合有野心的脸。只是这时正在讲笑,兴许兼有饮酒的缘故,眉眼自生一派风月。看见人到了,从对面那人那边将眼收回,起身去看他二人。

贺泽同沈弃一一的向他报上名号已经师父的说法,将师父的信递给姜长千。

姜长千听着带笑点了点头,收了信并不急着拆,简单提炼了他们的话,“也就是说任我差使两年?”

贺泽道没错。

姜长千低下目光去看背对着沈弃与贺泽的那个人,“怎么,不转过去看看将来护你周全的人?”

“那我岂不还得同四殿下道个谢?”那人微仰脸看向姜长千,“毕竟是您给我造了个需要人护卫的条件。我这头上留疤了得好好敲您一笔。”

边说边将手边玉杯中的酒饮尽掉过头去,面朝向二人。贺泽原以为绕至脑后的是抹额,谁知竟是包扎伤口的锦缎缠着头。

“怀文你伤口在脑后,头发裹着,即便留疤可也是瞧不出的。”

那人看上去到了弱冠之年,面目锐俊鼻骨挺直,唇角带笑,是张十足端正的脸。听见姜长千答话,脸又回过去三分,道:

“那也定是秃块头发,照例还是算在四殿下头上。”

话讲完便又把头转过来,兴许酒意没醒,一双眼微眯起审视人,目光透过密密的睫羽去打量五步之外的二人。那是双招风引月的眼,眼中浮了不少风流气,将张扬起时却让剑眉划断眼尾的艳气。庄正的面庞上生了那么一对眼,并着常笑起的嘴角,一并避掉了端正面目常犯的缰陈与庄重,好看得很。

“头遭见面,在下齐国齐怀文,往后多加关照。”齐怀文客套话说得极顺,只是的目光在贺泽与沈弃间来回几次,站起身来,想走近了去看。谁知站起那一年就没站稳,身形一晃就要摔,好在姜长千手快攥住了他的手腕。

“注意点些,第一回见面,得留些好印象。”姜长千提醒。

“刚才讲错了,不是头遭见面。”齐怀文站正,咳了一声清嗓子,面朝向至今只讲了一句只答门户的少年,笑着讲,“我早些年见过这位。”

那容貌秀丽的少年面色没变,贺泽转眼看向师弟,想张口说话,却被齐怀文抢了去。

“怎么?”齐怀文眼风扫向姜长千,装作眉头一紧的模样,“你笑什么,真不是我自来熟。一年多前我见过他一面,这位少侠带我在惊风河上玩凌波飞燕,顺道还问了冷霜记的结局,未得结局便将我从河上扔了下去。”他语气很认真,不像在讲笑。想起什么,于是又转过眼睛去看少年。“原来竟是大荒的弟子。”

这下三人的目光一齐转到了少年身上,贺泽也难得的含了笑去看少年。

少年抿了下嘴,僵了一阵才开口道:“确实。”

姜长千见他二人有过一面之缘,便说那就巧上加巧,做主将沈弃给了齐怀文,自己留下贺泽做近侍。

“谁知他究竟动的什么心思。”回去的路上齐怀文笑道,转过头笑着对沈弃讲,“真的对不住,少侠”

“沈弃。沈静寡言的沈,弃旧开新的弃。”少年重述一遍,仿佛知道当时报名号时他根本就没听,眼睛透过马车看外面的街景。

他话说得多齐怀文才发觉他声音稍显尖细。与贺泽并肩而立时便看出他要矮半头,乘马车时他二人同走了一段路,他甚至只到自己下巴尖,身量低。不过年纪小,嗓子还没渡完变音期也属常事。

“师父起得?”

“嗯。”

“那你师兄的“贺泽”是个什么来由?”

“师父在一方河泽里捞出来的。”沈弃道,沉默片刻,皱眉道,

“你的老师认识我师父,你不是也把这个写进书中了吗。”

“听人说与自己遇到多多少少还是不同的,我师父还说你们大荒定会有一个被按头外修交际,可这一轮你与你师哥不都是不善言辞的吗。”齐怀文声音小下去讲,又想起什么,看着沈弃问道,“你现在还想知道冷霜记的结局吗?不会再将我扔进水中了吧?当时可是冬天,冻得我回去就躺下了,坏了不少事。”他话带揶揄,却语调温和,并无一丝刺人的恶意。

“实在抱歉。”沈弃面上却没抱歉的意思,甚至脸都没掉过来,“不想知道了,你别怕。”

齐怀文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近几月刺杀越发猖獗,不少人暗中刺杀他,我与他一同在场情况下他向来无事,永远是我跟着倒霉运。本就准备找侍卫,挑了一阵选中邵刚这不周山主传信来了。不过你若再晚来几月,我指不定就没了。”

“我在,人杀不了你。”少年依旧没分给他一眼,只看着外头鄢陵的夜市,可话讲得笃定。

“嚯,口气不小。”齐怀文挑眉,看着这个只到自个儿下巴的十八岁少年。“那我这命就交你手里了。”

少年不再回他,抱剑在一边坐着。临近时齐怀文才发觉他竟睡了过去,刚想去推,手还没碰着他,剑便横在自己胸前。少年睁开眼,是属于剑客的锐意。

齐怀文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咧开嘴指着外头笑道,“等会要下车了。”

少年轻应了一声,马车中气氛凝滞了一阵,稍显尖的少年声响起。

“再过一阵适应就好,我还不大熟悉你。”

齐怀文歪起一边唇角,去看抱着剑的少年,“好呀。”

他讲话是很好听的公子音,只是尾音有点懒,这会只是两个字,但拖得稍长了些,凭空带出点娇纵意味。

少年不是根木头,于是斜过脸瞥他一眼,齐怀文便歪过头去拿眼睛抓他的视线,可少年很机警,立即又收回,垂下眼安神。

齐怀文在一边无声的笑,心想这孩子实在有趣。

新置下的宅子在城东,距姜长千的府邸隔得不算近。宅子是齐怀文自己挑的,在巷子最深处,但周遭酒肆巷弄多,地价在鄢陵也数得上寸土寸金。

这宅子早些年荒过一阵,前些年本朝一大冤案,为首的官员一家收拾干净,未等诛三族的令下来便在梁上吊死,只留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女儿,被不忍心的人送了出去。那案子是姜王亲审,不能驳了圣名,至今未能翻案。那之后这座宅子那之后就封了起来,避着晦气,这么一荒就荒了许久。齐怀文来这处喝酒玩乐,回去时错开了四皇子来接他的人,晃晃悠悠转到了附近,一眼便相中。

在此前他住在姜长千的府邸住了一年,后来闲话渐生,实在住不下去。主要还是刺杀太多,他半年伤着七回,均摊都摊不齐。

沈弃到鄢陵时距齐怀文搬进新宅相去不远,院落没来得及收拾,还都是荒荒得一片。漆将就着还能看,也就只在毁坏重得地方补涂,大门理所当然是要翻刷的,可沈弃对气味反应大,一脚自迈进门槛起就不停得打喷嚏,打得红了眼眶。

沈弃少年时候是过分精致的长相,大荒山上老树多,荫蔽也广。他们在山腰,云雾不少,也就不常见太阳,与贺泽二人都是肤色白的,尤其他白得处在再白些就惨凄的边缘。他下山几年后见久了日头,这肤色才白得稍稍不凛人些。

人生得削肩薄唇,鼻骨陡直,鼻尖却有些娇嗲的翘。两眉是着色适中的黛色,常微紧着,总是不大近人的模样。尤其眼睫纤纤长长,往日里含着,影沉沉得掩着一对很锐的眼。

这会睫毛搭着水珠,鼻尖也红了,十足的我见犹怜。齐怀文看不得他如此,紧忙拉他去个没补漆的地方呆着,交代人把连夜填漆这事给停了。

他见补漆的师傅累,安置好沈弃后便挽起大袖从一侧架起的大锅中舀了好几碗茶水,一一为师傅们递上。

住处处理得很干净,驱虫的香草味像在大荒,没由来的一阵安心。沈弃放好东西后一双眼便顺着窗往外看,齐怀文那时候手里举着烛台同师傅们讲话,讲得什么他懒得去捋。

他是听人在耳边说多了,所以知道齐怀文。齐国的世子,父亲是齐国睿王,母亲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只是父母都是怀着一腔热血报国杀敌,他未满月便被带离京城,去山林剿匪扞国。年幼时父母战死,残余兵力也被残杀殆尽,他流落到民间但不出半年又被找到送回齐京崇都。

前半生虽是坎坷,但被人迎回齐京那时将将五岁,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幼童。往后的岁月里就多是蜜糖浇筑出的生长环境,十五岁又被学宫中最赫赫有名那位收去做最后的关门弟子,将及弱冠又让国力最为盛的姜国迎过来做谋士。半辈子过得极其顺遂。大抵如此,早就有人猜出他性子里也带出没由来的兴许是天性的不认生与热络,任谁都捧着一腔热忱,本便是个多情的主,说难听了叫滥情。沈弃不再多想,举目借着院中的几处灯火往四周看。

院落不大,却也宽绰,屋瓦不见残缺。漆其实施了有大半,只剩几块不顶用的墙没粉,墙底是让踩塌了的荒草。院中也净是荒草,依稀让人踩出几条笔直的道来。

院正中是一株石榴树,枝干长得蔫小,可满树石榴结得又大又满,树上就长裂的不少。石榴树半圆见方铺了不少青石砖,生了油油的苔藓,树下青砖上搁了石凳石桌,也算得上是院落内少有的一方没让杂草侵占的地方。青石砖上碎了一地石榴籽,让人踩得汁水乱溅。

等远处动静稀下去,沈弃放下窗棱合窗,他不认床,也算一夜好梦。

第二日石榴树底下就让扫得干净了,沈弃醒的时候齐怀文正在石榴树底下叉腰差伙人摘石榴,见他洗漱完,弯腰从放在地上的竹篓里捡出一个扔给沈弃。扔得倒是偏了,沈弃没大费劲的捞手抓住,道过谢转身便要走。

隔老远齐怀文喊住转身要走的沈弃,“过会你到裁缝许老爹那边量个身,在他那边领几件衣裳。不过他那边的衣裳是给早些在这边看守的守卫用剩下的,你穿该是太大了,我再想办法,先把身上这件换下去。”

沈弃顿了脚步回身点点头,转身又是迈开步子走了。

野石榴大荒满山都是,每到这时候师父都会差他们去摘,几大篓几大篓的往回搬,泡了酒却还总剩下不少由贺泽运到山下去分了。沈弃早吃得腻够,但没驳了齐怀文的好意,放在屋中很久。

齐怀文差人送来定做好的衣服时,沈弃看着数套深蓝浅蓝天蓝水蓝的衣服时才又想起那颗石榴。那时候天凉已入秋,用匕首剖开,籽发黑都让虫蛀空,便让侍女清理了去。量身做成偏他身形瘦窄的衣服也没使上多久的用,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候他几乎算是熟透齐怀文,当然这熟透仅限于对齐怀文一天的动向。齐怀文常去的地固定下无外乎两种,一个是四皇子的府上,一个是烟花柳巷或酒肆。其余的便是去这里赴宴那个官员府上坐一阵,亦或是谁家公子小姐姻亲谁家娃娃满月上门去拜贺,确实白日难沾到家。

四皇子府上是常去,毕竟姜长千千里

迢迢将齐怀文从学宫接到姜国来,就是让他作谋士的。

这么一走动就看出差距来。相较沈弃,他师兄贺泽快活很多,姜长千不常往烟花柳巷走动,除了请来齐怀文与将大荒二位叫来做侍卫外一点都更不往权力角逐的最深处扎。面子上维持了一副与民安好的模样,整日喝茶遛鸟领半院子的儿子玩。

他们总要隔几天去一次四皇子府上,他二人多是要独处一段时间,沈弃与贺泽此时都要退下,有几次还没走的够远,贺泽就听见齐怀文笑着骂过姜长千什么脏活累活自己一个人干齐全了。姜长千将煮好的茶推给,用十足的体恤语气讲辛苦怀文了。

姜长千煮茶很有一套,沈弃因在山上耳濡目染的缘故对茶够得上个懂行,曾喝过两三杯他煮的茶,他那技艺算得上个中好手。齐怀文茶喝得倒也不少,不过大多都是醒酒时用的,喝多吐得也多,兴许是这个缘故,对茶他没露出过半点兴趣。

酒肆算不上什么,沈弃等着他喝完就行。酒肆有两种,一种是他饮酒不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总会捎上这个大人那个富贾,叫上几个姑娘,曲调口音在五国中轮番看结伴那位的状况换。待喝得多了,上了头,就一齐就胡天海地的聊。其实那不算聊了,算套话。

齐怀文的酒量沈弃知道,因为另一种他去的酒肆就是一个人喝酒,沈弃在外头等他。他一言不发,沈弃就看一小壶一小壶的酒往里送,他也就只是在里头喝酒。齐怀文自己说过,那是在想事,想的什么他自然不会说,究竟如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烟花柳巷就比较烦人,齐怀文也知道每次去沈弃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猜是涂脂抹粉的姑娘多了,这孩子刚从山上下来,不大好意思,刚开始曾有意牵了个头。

纵使衣香鬓影软玉生香如何沈弃都是皱着眉一副坐怀不乱的佛像模样,一旁齐怀文在和姑娘说话,姑娘凑过去,佯装要说话,齐怀文便听话的偏头过去听,谁知姑娘往他面颊袭去,很响亮的吻了一记。齐怀文被这一吻亲得笑起来,揽人到怀中,用手指揩摸姑娘的嘴唇,捧着她的脸印了个吻上去。轻浮的举动以及身边姑娘眼巴巴盯着他等他动作使沈弃很不习惯,纠着眉毛拽掉往身上缠的手臂,留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便疾步出了门。

齐怀文出来时额上有些汗,低头整理着衣领,身上一股姑娘的香粉味。看见他就在门外等着,笑了两声,刚想说些话,没想到沈弃白了他很大的一眼继续去看楼下的舞姬。

齐怀文挑眉咳了两声,便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处发觉身后没有少年的脚步声,止了步子回望,看见沈弃还站在原地目光看着楼下跳舞的姑娘。

“走了。”齐怀文朝他道。

沈弃回过神来,迈着步子朝他快步走来。

“喜欢看姑娘跳舞?”齐怀文笑着问。

沈弃默不作答,依旧保持着与他三步远的距离。

其实沈弃那般抵触是让脂粉味呛的,他倒并不排斥那些姑娘,但并不想粘上麻烦,也就随便齐怀文怎么想。

齐怀文在姑娘间名声很好,究其原因还得多谢他当年在学宫时随手写的那本书。识字的姑娘看了口述给不认字的,一楼说多也顶死了就那些,捏把瓜子听说书也算消遣。但很可惜,那本书只出到三十六回,往后就再没有,可那剧情该死就该死在正好结在冷霜公主刚说出口的“我只钟意一个人”上。

沈弃最常遇上的便是那些凑来问剧情走向的人,沿路他冷着张脸护着倒好。花楼里遇见了,齐怀文也不赶,他看的杂书多,和人从东边扯到西边再从水里说到天上,决口不提结局的事,倒也把人哄过去。

沈弃对此颇有微词,但因起初他二人不相熟,这微词他不说出口。只当是加重了的活计,就跟得再紧密些。

齐怀文早时倒有意同沈弃亲近些,不过他发觉沈弃并不想做这么些杂的,齐怀文是个体恤人心的,便也就放任了沈弃去。只是闲暇时有意无意的看沈弃,这倒确实不怪他,齐怀文一向是喜欢这种漂亮的人或事的,对姑娘也是极好。沈弃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相貌,在外走动时有遮住,可时时遮也总不是个事,他倒不忌讳,也就随了齐怀文去看。只是话还不多,不知是本身性格的缘故还是因为嗓子仍没变过去的缘故。

齐怀文倒安慰过他两句,说嗓子那样倒颇有特色,讲话也并不难听。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弃狠狠睨了一眼,乖觉的此后再不提这事。

虽说凡事就简尽到本分,可沈弃也并非是一两月就是能热络起来的脾性,也从不主动去搭茬。有时候一日甚至说不上一句话,原先以为他就是天生的冷脾气,可到四皇子府和他师兄贺泽倒是常说话,浑身都没那么绷着。有时他甚至还会笑,起初瞥见他笑时齐怀文正在和姜长千讲话,也就转了那么一霎眼,便看见沈弃在绕缠一顶的石廊下斜对他们站着,还是抱了剑,一肩斜倚在石廊柱上,正看着贺泽笑,齐怀文登时嘴边的话都忘干净了。

讷讷出口:“他倒还会笑啊?”

姜长千挑起眉顺着他眼光去看,那边却不知怎么像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沈弃立即止了笑,倒还是斜对他们,分一角眼尾余光去瞥他们。

“觉得让轻薄了?”姜长千收回眼,为齐怀文续了半盏茶,又拿起搁在一边的草去逗他身侧笼里的翠鸟。

齐怀文耸耸肩,“不会,我常看他,他就那样。”末了,又补上一句:“跟养只猫似的。”

姜长千逗得笼中鸟脆生生的叫开起来,笑道:“是人家猫护你。”

齐怀文搬出四皇子府后刺杀也不见有个休止,他近乎绝望的发觉似乎众人都商议好先除掉他这个师爷。他起初摸不准沈弃功夫究竟多深,但命是很要紧的,插科打诨曾提过两句,最终都是以沈弃白他一眼告终。直到沈弃动手除了不少上来送死的。

沈弃首遭活动筋骨是在个酒肆。刺客伪装作送酒的小二,他自一进门沈弃目光便放在了他身上一下,但又掉开视线,仍维持旧有的模样抱着剑。那人以为无事,为齐怀文倾酒时抓起端盘底贴着的匕首,手一翻便要往齐怀文脖子上抹过去。却只见眼前银光一亮,他眼睁睁见他握住匕首的手齐腕被切断,手腕断口处的痛尚未传入脑中,便又觉颈间一阵热,血瞬息间喷涌出来。

他尽了最后一丝力扫落地一只杯子,应瓷杯碎裂声而入的便是六七个同样身着小二服饰的刺客。

齐怀文避不开,让先前那被抹脖子的喷了一脸的血,那只断腕掉进他怀里他便下意识抱住,摔杯信号发出后他被沈弃一把摔到角落里,方一站稳,便捧着断手观赏着沈弃握着那柄出了鞘划着血滴的剑四处斩杀人。

沈弃蹙着眉,面上无一丝神情,他用剑极快,来人尚未作出迎击反应多半便已身首异处。四处尽是红的,只有剑影与沈弃的脸是白的,寒若修罗,

最后一剑刃透杀手的脖颈后径直朝齐怀文刺过去,齐怀文僵了一阵,待能感觉到剑风才下意识歪了下脑袋。剑最终钉在离他耳朵只一寸远的地界,他瞪着眼见众人纷纷做了鬼,咽下一口唾沫。

齐怀文发觉血黏稠得顺着脸颊流,尽管不是他的,也不是

很能习惯。

“打个商量好不好,”他抬眼对面上依旧无一丝表情朝他走来的沈弃,“以后你剑要朝我这边来,能不能先通知我一声,我要是反应不过来,那不就白杀这么些人”

沈弃此刻走到他身前,伸手握住剑柄拔下凿进墙壁的剑,闻声顿了一下。齐怀文总觉那剑刃有寒气往脸上扫,中指食指夹起那带血的剑刃,小心地朝外移了些。

沈弃嗯了一声,骤然将剑收回。

转身要走时停了下,瞥他一眼,道:“断手可以扔了。”

齐怀文每每想起那次都得掉汗,后来姜长千听闻了,便总拿此来取笑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齐怀文后来倒真养了一只猫。

还是窝在沈弃怀中进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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