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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倒护短。”



楚音再见沈弃都是六月底那场会舞的时候,会舞来得人很多,他照旧在齐怀文身侧守着。面目照旧没什么,但不再有那日垂下眼睛泄露出的烦闷来。

齐怀文自那次事后就很少去,倒是偶尔让沈弃去带些话,楚音倒与沈弃熟络了起来。

上次见面是隔得不算远的最后跳舞那日。那天他们到得稍晚了,楚音已满面妆,只说了两句便提起裙子上了台,那时沈弃也不似这日。楚音总觉得他这日变了些什么,但离得远,而且齐怀文与姜长千在许多长亭中来回游走去与大人们讲话,倒也看不大出沈弃面上的更变。

楚音算是后几个跳得,给后来的群舞腾场子,跳完也到了黄昏时候。刚将舞服换了去,就撞见齐怀文带着沈弃来同她道谢,对饮了两杯清酒,便又有人来讲四皇子叫他。

这中途有不少人过来寻楚音,多是显贵,守卫不敢拦,好在齐怀文在这儿,一个个将人劝走。

齐怀文放了酒杯道了句歉,说实在不好意思。思及奔着楚音来得人太多,便留沈弃在那块护着她,说正是鄢陵最好的时节,四处走走看,语罢转身随了过来寻他的人去找姜长千。

沈弃倒没什么意见,很是悠闲的抱着剑走在楚音身边。

楚音这日的妆面不算多浓,四处的人都认得她,沈弃也是鄢陵极有名的角色,便惹了不少侧目。

也怪不得众人,看面貌他们两个确实般配,论年龄倒也相仿。

有沈弃在身边守着,前来攀谈的人顿时少上大半,楚音这时候总是不得不心中感叹齐怀‎文‍­‎做‍事确实是周到。

沈弃心情实在不差,甚至起了头与她讲起话来,问了一种舞,说是很多年前见过,记得很深,但不知叫什么名字。

一听到舞楚音便不再想别的,一张脸严肃下来,仔细去盘问那舞的步伐如何在何处见到的。沈弃说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二年前的吴国都城外,又说只记得个大概了。

楚音却并不认得这支舞,她凝眉细想了一阵,道等哪天回来了帮你四下问问,但也可能问不到,毕竟可能是自创的,毕竟吴灭了也有十二年了。

沈弃谢过,说找不到也无事,小时候一眼可能也记不起多少,只是当时那一场时不时还在心头涌出来。

楚音点头道好,还是表示会去找找。走了又一阵到了湖边上,终于还是问出口,说前些日子的事怎么样?

沈弃却摇摇头,说没事了。话罢唇角微翘,眼中也有了笑的模样。

楚音不知齐怀‎文‍­‎做‍了什么,也不觉得沈弃是多好哄的,但他二人的事,旁人总不能指手画脚。想到这,却仍是忍不住,眼角去瞟远处亭子上正与齐怀文并肩同一位大人交谈的姜长千。

正看着,远处却又姑娘的声音唤沈弃的名字。

楚音收眼去看,浅青色的外衣,眉下一对大眼睛,耳边一星一月,容貌与姜长千有几成相像,是长宁公主无疑了。

身后还跟着个人,书生模样,手上也如沈弃一般提着把剑。想来是沈弃师兄,大荒的另一位,打听沈弃时一并听了去,依稀记得名字是贺泽。

长宁公主怀中还抱着只猫,并非什么名贵品种,只是让养得肥敦敦,毛皮油光水滑的。

那猫很亲长宁,在长宁怀里眼睛都眯着,像是睡着了。待走近了才睁开眼睛来,铜黄的眼睛瞥瞥楚音又瞥瞥沈弃,成精似的眨巴两下做出思考的模样,紧接着朝沈弃腻腻叫了声。

楚音本想着沈弃不会喜欢这种生灵,却没想到他走到公主面前一把将猫接了过去,手边的剑都没放下,梁了梁猫的肚子。

“它隔老远就在叫了,我就觉得附近肯定是有什么,从上面一看就看见了你,就带它下来了。”长宁解释道,眼光扫向自己,想了一下,回头看看身后的贺泽,小声问:“怎么跟方才跳舞那位姐姐长得那么像。”

“就是一个人,今日会舞的重头之一,郑国的楚音姑娘。”沈弃将猫塞还给她,替他师哥回答了那问。

贺泽面上带了笑意,颊边现出两枚酒旋来。

长宁面上一烧,含着嗔意瞪了一眼不说,还踮起脚尖轻轻捅了一下贺泽的酒窝,一戳便紧忙抱着猫躲到沈弃身后。偏偏仍偷偷探出个脑袋,含着笑看贺泽,贺泽捂脸朝她笑,说,“都讲了,公主这般做不好。”

话中却没怒意,满满的溺龙。长宁也听出了,只是笑,说谁让你笑话我的。

楚音同沈弃对视一眼,双双无言的看他俩笑闹。

楚音原先听闻的是长宁公主对沈弃有意,今日一看,传闻却是不实的。

四人一同绕着一旁不算多大的湖走了一阵,长宁虽说看起来跋扈了些,但很好相处,也并不端着公主的架,绕着她的手问她身上的香料是怎么配出的,楚音便也去逗猫。

这只三花脾性很好,只懒懒瘫在长宁怀中,眯着眼抬起下巴任人摸,并不见恼的。

楚音因跳舞的缘故,见过许多世家子弟公子王孙,多都不是长宁这副未泯天性的样子。倒也不能说肠肚中弯弯绕多不好,往近了说,齐怀文本便是齐国那么个最易出谋士的国家的,而姜长千他这种身份的,心思重也才能安好活到如今。

但合理是一回事,喜欢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音父母那辈是个极其传统的戏文故事,简单了讲无非是出了头的书生抛弃供养他读书的风尘女,当今写得人极多极多。楚音很小时便被常听母亲讲多正常,他为名为利舍掉我一个不再清白的再合理不过。连说了好几年,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但仍熬不过,最终自个儿上吊死了。

楚音至今仍记得学舞回家时推开门在梁上僵垂着的身体,仅有的光亮将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柄长匕,匕首尖正对着自个。

她从那时起不自觉喜欢天性未泯的人,如长宁如沈弃这般。交谈几句她倒是觉得贺泽并不大一样,虽说样子很柔很温,但有个很硬的在内里裹着。

不过相处总共也不算多句,她便不敢过早下定论。只是微微摸到这点后心中狂跳,不自觉的牵紧了长宁,长宁正与贺泽说笑,察觉到她的动作,扭过脸朝她眨眨眼,问姐姐怎么?楚音只能能摇摇头。

他们就着湖边走了好几圈,直到天边下起细雨,才忙跑回到湖边的一方亭子避雨。

谁知雨意竟愈发大了起来,楚音心想好在雨没下之前舞便跳完了。

长宁却对沈弃笑着讲,“也不知齐怀文怎么找的方士,连晴雨都算不准。”

沈弃抱着剑,在亭子边坐下,扫了贺泽与她一眼,“是你哥找的。”又道,“他哪里有空管这个。”

“你倒护短。”长宁嘴上却仍是不饶人,扭头同贺泽确认这事,贺泽讲这方士的确是姜长千寻的。

沈弃听着贺泽讲,原本看远方雨势的脸回过来,朝长宁挑挑眉毛。

“楚姐姐,你瞧瞧他!”长宁含嗔睇沈弃一眼,“他和齐怀文待久,竟也和学会了,笑话我。”

楚音自长宁怀中接过那只三花,在亭中找了个石凳坐下,抚着猫背看他们斗嘴。

不敢。”沈弃敷衍道。

“他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长宁叉着腰,气得面颊鼓鼓的,忽得发觉了什么,问,“你这嗓子怎么回事?上次见面还不是这样啊。”

楚音方才同沈弃交谈时就发觉了,但想到从前沈弃刻意压着,也不方便问出口。更没想到长宁现在才发觉出来。

沈弃却没回答,看着远处往这边来的齐怀文道,“送伞的人来了。”

齐怀文在一旁边合伞时问,“说什么呢?”

长宁去接齐怀文带来那人递上的伞。待看清人了,对齐怀文道,“你怎么带陈管家来了?”

“陈叔本就是你哥的人,这里人太多,就让他来这里盯着,出了大乱子多不好看。”齐怀文回话道,又问,“你们方才在闹什么?”

长宁微抬手,指着不远处正看着远处雨景的沈弃道,“他方才学着你笑话我,后来我问他嗓子的事,他躲着不说话。”

齐怀文听着面上笑,眼往沈弃那边扫。

“他什么时候变的声?我记得上次见面还不是这样。”

齐怀文原是走到楚音身边去,想摸摸猫。谁知那只原本静静睡的三花忽得睁了眼,自楚音手中脱身,借力跳到一旁的桌上,立起背对齐怀文一阵叫,毛也炸起了。齐怀文讪讪挥了挥袖子,收住手中动作,转身对长宁道:“半月前。”

“嚯,你记得这么清楚?”

齐怀文看了眼楚音,看得楚音不知自己与沈弃变了声线有什么关系,猫这时又跳回她膝上,寻了个姿势卧下去。齐怀文就近坐到楚音对过,又对她笑一下,楚音让他笑得极不自在。

齐怀文接着那笑对长宁道:“我忘性向来小,没办法。”

等到长宁问如何让嗓子转眼间便换了的时候,齐怀文却笑而不言,怎么逼都不说话来。

长宁回头看看外面仍不见小的雨,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哥人呢?”

“和张大人说事,我在一边听得犯困就出来了,没想到前脚没出来就下了雨,想着你们没带伞,便带着陈叔来寻你们。”齐怀文又说,“也不知道你哥怎么找得算命的,连个天都算不准。”

“那你算啊。”长宁自己护短护得更厉害,又想起些什么,索性坐到他身边去,凑近了神神秘秘问:“你不是卫徵的徒弟么,真不会算天象?”

“我老师真不会算命,你们这一个个传得,唉。改天我得贴个告示说我真不会算命,别再找我做这个了。”齐怀文扶额苦笑,“他本职就是给卫国写律文的,我总不能到学宫跟他学算命去。如今我渐回正道上,也罢,过一两年你大概就清楚了。”

说着便站起来,踱到沈弃身边去,与他一齐看着不远处泛起绿波的湖,道,“都说鄢陵十里烟柳,在这儿呆几年了,才算第一次见识到。”

长宁托着腮却道,“我都看厌了,十来年了。过一阵子得跟父王说说,让我出去看看。”

“到时候去了齐我带你吃些好的。”

“我哥还等着你给他办事呢,怎么会有空陪我。”长宁很是懂他的套,吐吐舌头道:“你竟会说些好听的哄姑娘。”

齐怀文笑起来,“我哪次许给你的诺没办成过?说要带你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长宁展开眉来,“那一言为定喽!”

“自然。”

话讲着讲着,雨势终于收了些,天边也渐黑下去,冷意泛起,长宁甚至打了几个喷嚏。齐怀文便让沈弃与贺泽将两位姑娘送上车,自己则又带着管家去处理一桩纠纷。

有长宁在,再加上楚音很喜欢她,一路上有说有笑。

马车早已备好在一侧等着,楚音将怀中那只三花还回去,道了个别,贺泽便带了长宁去另一边去往皇宫方向的,留了沈弃领着楚音走到另一边。

路上楚音只打着伞掂着裙身走,沈弃则在她身前提灯照路,没再说些什么。楚音抬起眼睛看了看身前少年的身姿,总觉得他现在比两月前楚音初见他时身量又长上不少。

沈弃这日穿了件蓝意稍重的衣裳,发间倒还束着发带,一束垂在脑后,一束垂到胸前,为不占手,他很难得的将剑悬在腰上,一手执伞一手提灯。

身遭细雨如织,楚音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便索性远远看他。

即便楚音现在已对他失了那份忽如其来的兴起,可仍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着很易令人心动的模样。

快到马车前时沈弃兴许也发觉了步子太大,便放缓了步调等楚音跟上来。

回身去看,远处仍有一处亮着烛火,楚音依稀能辩出亭中人是齐怀文与姜长千。她静着想了很久,走到沈弃身边时终于还是决定多那一句嘴。

“沈先生前些日子恼烦的那些事,可是有结果了?”

沈弃停下步子,将伞抬同些转头过来看她。

他眼稍向身后的那处亭子扫了些,又转回来正视楚音,此刻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楚音差点以为自己看错。酝酿似得停顿一阵,他开口道,“应是我想得多了,过往兴许终归是过往,即使再恰当不可。前几日劳烦姑娘挂念了,我与他都在向好得一面走。”

沈弃有双黑白分明又冷冽含冰的眼,此刻透过雨幕,经灯意一烘,眼底端得凭空生出了许多情丝来,绵绵缠缠的。

亭台上齐怀文正坐着等管家回来,车马已经走得远了,底下的人正在往回走。齐怀文呷上几口杯中带苦的残茶,目光随着远处渐近的一豆灯火移动。

管家迈着步子回来讲四皇子同殷子亢乘一辆车走了,说替他报个安,齐怀文点点头,又抿了些残茶进口。管家却在一侧站着,很久没有动静。

齐怀文稍一转眼,“姜长千托你有事问我?”

“不是。”管家稍行一辑,“只是老朽自己有些极小的疑虑想请教先生。”

“你说便是。”齐怀文撑着下颌抬眼看他。

“相比舞,赵大人同样好乐理,若请五国奏乐的名家名流会于鄢陵,论排场过之不及,较底蕴更为厚重,器乐早些年便是礼乐极重的一环。届时朝野间也定会上不少赞誉的折子,岂不比耗重资修建会舞台好些?”

“七国的会舞因渐起的战事中断足足五十年,赵大人素喜乐舞,对此事常抚须抱憾。姜尚礼,奏乐能得朝野诸位大人更多青眼是不差。但除去在邀请之列的名流,民间自发涌来不少姑娘,更有甚者在鄢陵摆台跳各国的舞,也有商贩涌入购置各国的民俗物件。鄢陵一连热闹几月,更有人嗅出商机来,往后这热也绝不会就此熄下去。”

齐怀文伸手拿过茶壶,拎过壶往杯中缓缓倾水,低眼又道,“姜长千将眼放得长远,较姜国朝野这一环,他更意在天下。五国间的往来已是不可挡之浩势,借会舞表姜国力之盛,又借会舞广邀五国名流显姜国四皇子不拘于一国之中。届时姜长千若广求天下人才,至少不少人能借此一窥他的心思”

“之后的我便不须多言,陈叔想来也能懂得。我在两个里头挑了他定会选那个,想着少废些口舌罢了。”

“谢先生指教。”管家又行一辑。

“不敢不敢。”

“老奴去备车,待沈先生来了便一道回府。”

“劳烦了。”

齐怀文点头道好,捏起杯子轻抿里头的茶,目送陈叔撑伞的身影愈远,收眼回来重去寻那道亮来。

沈弃此时已经走得很近,大致能借提着的灯看出他的整个轮廓来。兴许察觉到有人在看,便停下步子,举起伞抬脸,越过雨幕将目光朝这处投来。

齐怀文将唇前的茶杯放了下去,朝他挥了挥手。

雨势又大了些,树上的蝉这时倒都静了下去,天际一片浓黑,看不出半片月亮的痕迹。

齐怀文让静得有些不自在,坐得也实在久了,便起身抖一抖轻衫,在亭中缓缓踱着步子走动驱寒。忽得想起管家的问来,眼又移向加紧向这边移的灯火,眼中有着些狡黠,唇边带了抹笑意。

自然存有几份私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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