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卸八块的“杀人魔王”(1)
少年号里还有一位挂链的是老信,所谓“老”,其实还不满四十岁。.山东人,典型的山东大汉,长得魁梧高大,一副好身板。脸上眉眼间很疏朗,上唇蓄着两撇喧子。眼睛虽然有点小,但很有神。两个眸子亮亮的,微微欠着额头一眨巴一眨巴的显得很有心路。鼻子是他最大的特点,鼻梁处瘪,鼻息部有点往两边趴,典型的牛鼻子一般,所以号里几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老同号们都开玩笑地叫他“老牛”。连刘队平常都这样称呼他。几个年轻人里只有蓄猴,由于年龄最小,跟他耍个贱,开玩笑时敢这样叫他。“老信”,是大家对他的正规“敬”称,平常基本没有人用,只有我在号里才这样称呼他。
“老牛”命案在身。起诉书上有两条人命,第一条杀的是他的邻居、老乡兼本家,说起来人家对他还有恩呢。杀了之后,还来了个大卸八块分尸。第二条是抢劫杀人,找人家“借”摩托车,人家当然不“借”,他二话不说就把人家勒死了。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如同魔王。还是在我进号以后,大家闲聊评价他时又把牛和魔王联系在了一起,演变下来,正好称他作“牛魔王”。这个称号在号里又叫响了,“老牛”反而倒没有多少人用了。
我刚进甲六时,看见他并没有挂链,后来听他自己告诉我,他挂过链,因为第二条人命是他自己坦白的,按照“从宽”政策当时给他摘了链。.但享受优待坐在后排的待遇依然没变。他的座位在后排最后一个,靠近被摞的角落。我刚进号也是鸟,在前排坐着,下板休息时也得溜边待着,找个角落,正和这位“牛魔王”坐在一起。初一接触,告诉我,他是济南人。后来熟悉了,对我有了一定的信任度,以至后来无话不谈,才说自己是山东靠近河北省的一个县的。那个县有一个南信庄,一个北信庄,他是南信庄人。
信姓,是满族姓氏的意译,姓信的一般都是满族人,如同的关姓、那姓、郎姓一样。老信就是满族人,祖上想来也应该享受过“铁杆庄稼”,绝非世世代代的贫下中农。后来我逐渐了解的老信脑袋里的那些东西,就能证明这一点。
老信的父亲,本来在本市海边的一个盐场工作。文革初期,因为是逃亡地主还是什么原因,被遣送回了原籍。他母亲原本就在原籍带着他们姐弟两个孩子,当时这样半工半农的家庭在城市里也很常见。父亲被遣送回来后,没过两年就去世了。母亲无依无靠,只好带着他和他的姐姐改嫁了。文革后,单位给他父亲落实政策,除了恢复名誉之外,还允许一个子女顶替,到父亲工作过的盐场做工。这种机会,本来应优先考虑男孩,可是当时他只有十二岁,太小了。姐姐其时也只有虚岁十五,还是好心人给多报了两岁,顶替了父亲,来到父亲生前工作过的盐场。
如果老信当时大几岁,顶替父亲上了班,后面的那些事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老信自己和他手下的那些冤魂,都还会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怡享天年。也许,也许……的事,不好说。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巧合,巧合往往铸就了人生的命运。
第一次挂链摘链后,案件重审。老信也曾有过内心的喜悦,还以为自己死里逃生了。
我进甲六刚几天,他重审开庭。甩着两只手出去的,待回来时,捧子、链“全身披挂”地回来了。重审的结果是:第一条人命,维持一审原判;死刑,立即执行。第二条人命,根据立功情节从轻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终审判决:合并执行死刑,立即执行。
老信本来生的牛高马大,手腕子老粗,这次却捧了一副信的捧子回来,似乎比信的还小一点,以致被号里众人认定为是副“坤铐”。刚刚一天下来,磨得他的两个手腕子就都血迹斑斑了。老信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成天冲刘队嚷嚷,要求找管教,缠着给换副大点的。可在看守所里戴副大点的捧子,也是一种潜在的“待遇”,都让人先“捧”去了,所剩的全是信的,虽经刘队的努力和管教的支持,出去换了两次,结果还是没有换成,依然只能这么血迹斑斑地捧着。
我私下里猜想,也不一定全看守所里真的就再也找不出一副大号的捧子来,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牛魔王”,嗜杀成性,又有过多次闹号的经历,而且还会些拳脚。对他来说,现在已是生命绝望的最后关头,所方不能不有所警惕,对他的戒备严格一些,戴副小铐子才能把他箍紧点。
老信原先在老家的村里也曾是个难剃的头,但也仅限于不吃亏和占点小便宜的地步。他曾对我说过,他的前院邻居比他们家后盖起的房,地基垫得比他家的地基高出了一大块。他去交涉未果,那家说是我垫我家的院子与你何干。“好,与你没关系”。他一怒之下,连夜取土往自家院子里垫土,院里垫得挺高,却沿着前院的房山处专门留了一条沟。雨水一来,那家的房山就总在水里泡着了。那家人来找他,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照样说了一句:“我垫我家的院子与你有什么关系”。那家人也没了办法。
老信的这种性格后来进了号里也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