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世界很无奈(2)
老板出事的地点在远郊的一条偏僻小道上,他们到达时,交通队的民警早已到了。.实际双方并无大碍,但事故恰恰发生在对方的村口,对方自恃地利不依不饶,索要高额赔款。在民警的调解下,还是解决了。老板和他们后来赶到的几个人也驾车返回。但在警车开走以后,对方一帮人开着车,带着家伙又追上来,把他们截住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息事宁人,他们紧闭车门,没有下车。对方看他们不下来,就把他们的车窗玻璃全部打碎,用铁棍、铁锨等不计后果地往车里戳。老板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招呼大家“抄家伙吧”,下车和对方混战起来,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回来。
此时已临近春节了,“小吉林”早已和老家的对象约定了婚期,在春节前两人完婚,又娶媳妇又过年。于是回到老家,美孜孜地准备当他的新郎官了。
“小吉林”在号里对大家说,就在婚礼的前一天,他正在准老丈人家“帮着收拾猪头呢”,警察来了,把他抓回了本市。
原来,混战的结果,对方死了两个,还有伤的,因而把他们当事的几个人全抓了。
“小吉林”已经开过一庭了,在接到的《起诉书》上,“对以上事实,供认不讳。”起诉的罪名是“杀人”。开庭回来,“小吉林”对大家说,他们请的律师在庭上是按“正当防卫”为他们辩护的。采纳不采纳,就看法庭的了。如果采纳, 他们应该无罪,最不济也就是防卫过当。完全不采纳,他们这边肯定就要出几个挂链的了。
洞房花烛前夜被抓, 如果好事未成,最后落个走链的下场, 亲人们不知要多伤心呢,其中特别应该是那位待嫁的新娘子。
甲六里有一位小卫先生,三十岁出头,在号里是负责管帐的。初进号,猛一看,让我大吃一惊,因为他长的和我的一个朋友太相象了,不仅眉眼相似,而且身材也是一样的清瘦,就像双胞胎一样,只不过卫先生年轻些。.我的这位朋友恰恰也是位穿官衣的警察。“难道他弟弟也进来了?”直到有人介绍,“这是小卫”,听姓氏不对,我才解除了疑问。
小卫先生心地善良,看我进号来还没有布鞋,执意要送我一双。并且一下拿出两双来,一双七八成新,一双很旧的,让我试试从中选一。其实那双七八成新的,更适脚一些,那双很旧的有些大。但作人岂能这样,白得东西还要掠人之美,我就选择了那双旧的。每次出号提讯,我都是穿着这双鞋,直到穿着它走出市一所又来到一个区看守所。
小卫也是位有大学学历的人,曾在南方的一个新兴城市工作过,很有成绩。由于父母年迈,需要照顾,回到家乡,在一个私营公司也负责“管账”方面的工作。一日,老板通知,有一项收款任务。对于收款,“管账的”当然责无旁贷,小卫就去收款了,具体负责开具收据。收来的款当然是上到了公司的帐上。又一日,警察来了,说这是诈骗。老板已不知去向,就把小卫抓进来了。
小卫辩解,我是公司的雇员,负责财务。上级让我收款,我当然要收款。至于老板用钱干什么了,我不知道。而且作为雇员,我也不能对老板干的事负责。辩解当然没有用,被害人手中的收据上,收款人一栏,有你小卫先生的大名,证据确凿。老板既然跑了,不抓你抓谁?这么多受害人被骗,辛辛苦苦积蓄的钱就这么一下子没了。群情激愤,不抓起个把人来,能平的了吗。
老板一直抓不着,小卫就一直关着,已被关了一年多了。
身遭横祸,而又祸不单行,被抓以后,妻子受不了压力和他离了婚。小卫是出了学校门就进了公司门的,受到的社会历练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会身陷囹圄。种种因素凑在一起,忧虑过度又忧伤过度,小卫的头发头天晚上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全掉光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鬼剃头”。现在每天早、中、晚三次,小卫自己往自己脑袋上涂生发水,恨不得立刻让头发长出来,开放时千万可别就这个形象去见自己的父母。
父母给请了律师,正在为他作无罪辩护。据说,有些进展,小卫最近会见了一次律师后,挺乐观,在作着出号的准备。
我进甲六时正是小卫要出去的时候,刘队有意让我接过小卫的担子。小卫那边忙着接见律师,刘队已经让我把他管的帐接过来,小卫自己也和我说过了要交给我,但还没有正式办理交接。牢房里管帐的好比中国旧式买卖家的帐房先生,在号里很有些地位,享受种种优惠待遇。我不能主动去要,否则岂不有抢班夺权的嫌疑。幸好还没有接,他未出号,我先出号降到区里了,倒少费了两道手。
看我也算是新来的,小卫曾给我介绍过很多号里的“知识”和规则。使我少走弯路,获益匪浅。尤其怕我过于“乐观”,重蹈他的覆辙,还特意用现身说法启发过我:“我刚进来时,觉得我的事很清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放出去的。在里面我就尽量多吃东西。想着出去后,好对我妈说,‘您看我都长胖了’。”
甲四里,带着一瓶“洁尔阴”进号的“大个”,是一位司机,搞长途货运的,是给老板干还是给自己干不清楚。总之是一位常年在路上奔波的人,最近常到广西一带拉货。由于路途遥远漫长常走夜车,为防不测,他就在车上总带着把刀,防身兼护车。
这次,真的遇上了情况。一伙人采用“碰瓷”的手段迫使他停车后,借机哄抢他车上的货物。“大个”当然不干,和这伙人动起手来。寡不敌众,关键时刻还是带的那把刀起了作用,几轮攻防转换下来,“大个”捅倒了一个。后来这个“挨刀的”终因伤势过重,医治无效,没等驾鹤就西去了。“大个”也就被抓了进来。他原来肯定是个膀大腰圆的人,不过现在膀还挺大,腰却不圆了。身上的肉急速掉了膘,可皮肤并不会同步缩回去。现在“大个”腰部的皮都耷拉下来,从后面看好像系了一条真皮的“皮”带。从前面看,也曾是个大肚子的缘故吧,前面的肚皮“富余”的更厉害,看着都可怕,耷拉下来的肉皮就像在腰上系了一个小皮围裙,就是比真正的围裙厚一些。
按说他被捕后,因为有那点隐晦的病,此前一直都住在新生医院里,不至于这样。这个“新生”医院,看这吉祥的名字就知道是专门收治在押人员的,全市仅此一家,所有监管场所需住院的囚犯都要到那里去。那里的伙食在囚犯中有口皆碑,住过那医院的都说,那里的“院饭”比我们的牢饭要强得多。而且它的“市场经济”很发达,经常有红烧肘子应市。味道还特别好,以至于凡住过那里的人都印象特深。甲四里大毒枭老刘也是刚一被抓就先进了那所医院的,吃过那肘子,对此在号里常津津乐道赞不绝口,说是比外面的大饭店做的还好吃呢。后来我在另一个看守所结识的老齐也住过那医院,异口同声也对我说过同样的意思。即使伙食不错,可是想想,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人都仗着“大个”一个人养家糊口,他这一进来,全家人吃什么?也许“大个”的精神压力太大吧。
在那次几乎全看守所合唱刘欢先生的《从头再来》的“卡拉OK演唱会”时,笔者并没有唱,并不是我没有受到震撼,我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还不会唱,而且如此唱法,我也不习惯。虽然没有唱,但看着字幕,那歌词就给了我极大的感慨,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那歌词好像就是为我私人订制的,与我眼前的际遇是那样的吻合。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然变成回忆,
辛辛苦苦度过半生,如今又走进风雨……“
在看守所里听到这首歌,对我本人来讲,既设身又处地,宛如身临其境。
不知道是不是“同窗”们当时的演唱产生了绕梁三日的效果。这若干天来,我的耳边总是响着:
“看成败,人生豪迈……
只不过从头再来…
心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