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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06 化流言

第四十二章 化流言

工匠们的速度很快,一天的工夫就在加高围墙,两边之间还有一道小铁门,门上挂着一把锁,透过铁门能望见那边的竹林与里面晃动的人群。.新房布置在新建的厢房里,张灯结彩,门窗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还有剪制精美的窗花,鸳鸯双对游水。

景阳再次见到铁玉箫母女,是在数日之后,那天正在梳洗,朱苏来禀,说铁玉箫母女过来拜访。

玉箫绾起了发,和大多数北凉贵妇一样,是漂亮的飞天髻,头上插着金步摇,衣着华丽的锦袍,携着两名婢女,春风满面。

保和院的花厅上坐着颜嫔和丽昭修,两个人争着问玉箫婚后的情况。

“玉箫,我哥若是待你不好,记得和我说一声,我帮你做主,往后有什么难过只管过来说一声,对了,今儿你过来串门,怎不见我哥陪你?”

颜嫔更是一副拿铁玉箫当自家人的语气,简短几句,不乏关切。

这其间,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也只颜嫔明白。

铁玉箫含羞带笑,初为人妇的羞涩尽现其间,宛如初晨羞答答的娇阳。用丝帕掩住娇态,虽然很美,却更显做作,让人瞧了心里满不自在。

有一种美人,她的妩媚不是装出来,而天生的,就如同幽兰,本就娇艳,不需要打扮,也难耐丽质。可是铁玉箫分明是草,偏要扮出花的娇艳,就让人觉得怪异。

她吃吃娇笑,道:“太嫔娘娘,将军今儿一早就离王城了。”

“离开了?”颜嫔颇有些意外,“怎么也不过府说一声呢?”

更意外的莫地于是景阳。他到底拿她当外人,就算是要离开王城也不曾招呼半句,就那样急急地离去。

他们本就是外人,她又何故在意这些细节,只是心没由来的失落着。以为看他纳娶旁人,她就能得到解脱,原来不是,反而系挂着更紧。

“皇上旨意,要他即刻出发,不敢耽搁。”

景阳一边品着清茗,故作漫不经心。无意间与铁玉箫的目光相遇,铁玉箫的眸子里掠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哀怨。

为何玉箫这样看她?

景阳自认待铁家母女并不薄,还抱养了铁玉筝的儿子。

“对了,民妇多谢太妃娘娘的贺礼,城东那家酒楼而今的生意不错,每月收入足够颜宅上下开销。本来,将军要亲自过来道谢,走得匆忙玉箫在此谢太妃娘娘了!”

铁玉箫故意提高嗓门,仿佛除了景阳以外,生怕旁人听不清楚。那神色没有半点感激,反有挑恤之意,一双乌黑的眸子不停地在景阳与颜嫔之间流转。对景阳是敌意,对颜嫔则是试探。似在期盼发生点什么。

颜嫔花容微变:“妹妹把城东酒楼给他们做贺礼,怎未听妹妹提起。”

她给的不是外人,是颜嫔的兄长,颜嫔宽己严人的性情展露其间。带着责备与怒色,盯着景阳,像是训斥。

景阳缓声道:“颜宅、肃王府各有女眷,不宜在肃王府支付花销,所以就将城东酒楼做为贺礼划给颜宅。”

铁玉箫道:“太妃这么说就不对罢,将军走的时候可交托说,我们颜宅的花销也是由肃王府负责的。”

颜嫔而今不管家,不晓其间详情,望着景阳。

“颜二夫人,人要知足。那日,福管家送去时就与将军说了个明白。若是还要肃王府支付花销,那也好,城东酒楼我可要收回来了。再说了,以前将军未有家室,我们担待一些也是应该的,而今有了家室,你们就得自立门户。虽说颜姐姐是将军的妹妹,可她毕竟是肃王的母亲,总不能为了你们,连她和肃王的日子都不过了。大家都是守着家业过活的,各有各的难处,当初给你们城东酒楼,这笔帐金管家也是细算过的,城东酒楼每日净赚百两银子,对于你们颜宅来说,守业过日子是不成问题的,倘若日后经营不好,也与我们肃王府无尤。”

“你……”

景阳话锋犀利,她从铁玉箫的语调中已经听出了敌意,好像肃王府应该管他们白吃白喝一般。

她喜欢的是颜昊,而不颜昊的女人,还不至于笨到要帮喜欢的男子养女人。

“当日把城东酒楼做贺礼,本宫也瞧在颜姐姐的情面上忍痛割爱。若还想肃王府备份厚礼,那就等将军迎娶正室那天再说吧。”

铁玉箫还要争辩,铁母一个劲地拉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莫再与景阳争执。毕竟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上,景阳都要尊崇得多。

铁玉箫也是个倔犟脾性,见景阳如此,推开母亲的手,起身道:“太妃娘娘,而今将军是我的丈夫,还往太妃娘娘往后好自为之。”

景阳神色肃凝,带着冰冷,这话听来分明就有另外的深意。她明白了铁玉箫对自己的怨恨与敌意。

能让一个女人恨上另一个女人,夺夫之恨莫过最重。她虽未夺颜昊,可颜昊之心她身上。又怎能不让铁玉箫生忌恨之意来。

铁母不停地拽拉,铁玉箫并没有罢休的意思,道:“整个王城,谁不知道太妃娘娘的手段。先是勾引单纯的瑞亲王,然后是我家将军,而今就连太子也……”

“啪——”铁母一掌落下,铁玉箫捧住脸颊,道:“娘,你打我。”

虽心有所疼,铁母却未表露其,厉声道:“我打你这个是非不分、好赖不明的家伙。你怎能和太妃娘娘这样说话。”

铁玉箫甚不服气,将手中未吃完的饼饵重抛于地,高声吼道:“我是妾不假,可要我和姐姐一样逆来顺受,我做不到。”

铁玉箫起身,向颜嫔、丽昭修施了个礼,气冲冲地往肃王府大门方向去。她不过是要告诫景阳,莫再打将军的主意,请她自重,反被母当众给了一巴掌。恨,比之前更烈、更凶,很快就淹没了她的心。

铁母跪于地上,连磕数头,道:“太妃娘娘息怒,玉箫不懂事,还请太妃娘娘莫要怪罪。”

这些传言是从哪里来的?把她和瑞亲王、将军、太子扯到一起。

铁母从地上站起,来不及告辞,急追铁玉箫而去。

景阳怔在座上,动作依旧优雅。

铁玉箫那样的恨她、怨她,难不成,她已经知道自己与颜昊之间的事儿。景阳并没有要坏人姻缘的想法,想反的,她一直在避让,甚至要成全颜昊与铁玉箫。

铁氏母女自这次登门拜访之后,余后好几个月都没来肃王府。

令宣依旧在太学院读书,每逢休学日会回府小住。因为景阳体弱多病的缘故,颜嫔和丽昭修都要求带养令宽。景阳做了个顺水人情,索性让丽昭修带走令宽。

王府上下有人开始小声议论,皆说待有年入春轩辕烈一周年祭日之后,怕是景阳就要改嫁了。

那日,令宣休学回府,首先就来了百合院。因为天气转凉,景阳待在床上的时间更多了。

“母妃,有人说明春之后你就要改嫁瑞亲王了,是真的吗?”

景阳回道:“母妃不嫁。”

即便景阳不愿嫁轩辕寒,可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她,就似从前她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而今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更没人会给她选择的权力。

如若可以选择,她希望继续过目前难得的平静日子。

令宣明亮的眸子生出两分疑惑:“可是,皇子们……都这样说,说皇上和皇贵妃都已默许了。”

轩辕寒的执着令人动容,就说之前有万般不允的皇上、皇贵妃,而今在轩辕寒不肯迎娶他人的强势之下,也只得退让。

“母妃不嫁!”景阳重复着,就差点说:你爱信不信了。

“我是相信母妃的,只是外面都传得厉害。令宣在想,你若嫁了瑞亲王,他日我们见面,我是唤你母妃好,还是唤你瑞亲王妃嫂嫂?”

景阳苦笑,可怜这孩子想到了这些。

且不说令宣,单说是她,如若嫁了瑞亲王,又如何再面对令宣。已经习惯了令宣唤她“母妃”,突然间改口“瑞亲王妃嫂嫂”实在是怪异。

有时候景阳会想,这样的皇族祖制,是好,亦或不好?

好,它能让守节的年轻妇人,重寻幸福;不好,却乱了辈份,本是婶婶,却要嫁侄儿,这是何等的尴尬。

“你想多了。”景阳轻柔地抚摸着令宣的肩膀,“其实母妃现在很好,若能不嫁也挺好的。”

不嫁,在这肃王府,她就是最尊贵的。

近来,连轩辕宸都不再为难她,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母妃若在肃王府终老,令宣将来为我送老敬孝。”

景阳有些感动,含笑回道:“有你这句话母妃知足了。”

“后日回太学院,我就告诉他们,你不会改嫁。”

景阳颔首。

那边小径上,朱苏欢喜地奔了过来:“太妃,你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好,我们去泡药酒。”

景阳回到百合院,桌上放着几包物材,有一包是红辣椒,一包花椒,一包药材,细数之下不难发现,药材只有三种,是防风、地黄等。

朱苏抱出两大半坛子酒,景阳将物材分成两份,然后将它们倒到酒里,用纸封好,又令朱苏取了湿泥土来,将大坛酒埋入百合院的地下。

正埋酒,六福子与秋沙回来:“在做什么?”

朱苏嘴快,道:“太妃泡了两坛药酒,刚埋到地下。”

六福子走近景阳,低声道:“主子,奴才有事要禀。”

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景阳随六福子进入内室,六福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媚不媚,美男入罗帏;坏不坏,引诱将军她作怪;祸不祸,太子为她也迷惑。”

“主子,这是今儿奴才在街上揭回来的。现在王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主子是狐媚转世,专门祸害男人。大街小巷的流言别说有多难听……”

景阳放下纸,神情淡漠,好像这上面说的人和事都与自己无干。

她也想在乎,事已至此由不得她在意。对方将她与这三个男人扯在一起,就是想毁了她。如果让她神伤、难过,正中对方下怀,她才不会如此上当。现在她未猜出是谁做的?

道:“由他们去吧。”

“主子,你不能不管,若是北凉视你为狐媚,只怕……”

北凉对大越女子的防备由来已久,若是视她为狐媚,就不能留下她。待那时,人言积聚成民心,就真的大难临头了。

“怕什么?怕他们容我不得。我近几月在府中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曾得罪任何人,他们若要以此做文章,且由他们去,我倒要瞧瞧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六福子道:“主子猜出是什么人做的?”

“伤我能获益者,不难猜出。”

只是伤她又为哪般,将她与三个男人拉在一起,应不是男人的做法,男人伤女人,有千万种方法,但绝不会用这种不软不硬的法子。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这么做就是要毁她名节,只有女人才会把名节最重,也才了解名节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六福子一点就透。冥思少顷,道:“如主子所言,若猜倒也不难。太子的女人,最有可能的便是良娣;瑞亲王那边,美人、艺姬倒是不少,可他没有妻妾,她们若伤主子,日后被瑞亲王知晓,定不会轻饶,她们讨好您都不及,又如何敢背后使招,所以……不会是瑞亲王身边的女人;左将军的女人么,便是铁氏。上次铁氏来时,已经表露对主子的不瞒,以奴才之见,她的可能最大。”

“女人有时候狠起来,比男人还要狠毒。本宫觉着,往往最不可能的却最有可能。”

“主子是说瑞亲王那未过门的妻子,耶律丞相家的小姐?”

她不能不管,人言有时候可以伤人于无形,夺人性命于无知。

“六福子,你设法安排一下,本宫要在王城得月楼宴请耶律小姐。”

“是。”

景阳静心想来,良娣也许会抵毁她,可是若不是她,太子就难以获救,对于一个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女人,良娣还不至于傻到要弄出这等手段。

铁玉箫虽心生怨言,用这样暗招,却是她无法达到的心机;而良娣,也万没有将她与轩辕宸扯到一起的可能。良娣毕竟是轩辕宸最宠爱的女人,不会做出有损太子声名的事。

铁玉箫只是妾室,早晚有一天颜昊都会迎娶正室入门。对于铁氏来说,正室是谁也并不重要。即便铁氏知晓一些她与颜昊之间的事儿,也不至于在颜昊走后做出这种事。况且铁氏还得顾念令宽,景阳到底是令宽的养母。

所以,最后就剩下耶律小姐了。.

她恨景阳,因为京城都在流传说她即将嫁入瑞亲王府。最不希望她嫁与轩辕寒的,恐怕就只有这位耶律小姐了。本早早被皇帝指婚,可轩辕寒死活不肯迎娶,任谁都难以应对这份尴尬。

得月楼是王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因擅做南、北两地风味的美食闻名北凉,是美食者们的最佳去处。听说掌勺的厨子是从北凉皇宫出来的老御厨,炒得一手好菜,离开皇宫不到三年就收了近三十名徒弟,其门下弟子散布北凉各地,他们新开酒楼,其名皆叫“得月楼”。

得月楼地处平安里、明月里两街交汇处的路口,生意很好,繁华中不失清幽。

六福子早早就在得月楼的楼上雅间订了座儿,景阳亦换了北凉服饰,携着秋沙、朱苏上了二楼。

推开雅间的门,里面坐着一位妙龄少女: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体态丰润,面容姣好,粉面含娇而不媚,黑眸流转波生辉。梳着精致灵蛇髻,插支五尾红珊瑚点睛金凤步摇,额上带条银链珍珠双链抹额,正中吊着一枚大红晶石,越发衬得她俏丽娇嫩。一袭翠绿色杭绸曳地长裙,裙摆为半透轻绡,层层叠叠七八层,既温和,又显不出厚重,反显飘逸。裙边是金线绣的海棠、桃杏花饰,花花叶叶,于翠绿中隐隐绰绰,更显别致。

景阳审视一番,径直坐在她的对面。

“不知贞太妃见云歌有什么事?”

捧起茶盏,景阳优雅地浅呷。

云歌,多好听的名字。云中之歌,是风之轻唱,还是雁之长鸣。

耶律丞相尤其钟爱这个女儿,听说此女知书达理,才貌兼备,虽然容貌没有预想的美,但也确实是一个美人儿。因为钟爱,直至十七、八岁都未寻到合适的人家。

景阳一边品茗,一边浅笑相望。

耶律小姐诧异地望向身边的婢女,仿佛在问:我哪儿不对么?

婢女茫然摇头。

“本宫听说你很喜欢瑞亲王。”

耶律小姐见问,快速地垂首,一脸粉脸顿染红霞,开始用手摆弄着手中的丝帕。

“本宫……可以劝服瑞亲王早日娶你。”

耶律小姐抬起头来,道:“真的?你会劝他娶我?”

想嫁他人,而对方不愿迎娶,初是难堪,时日长了,这份难堪就会转化为刻骨的恨。她也许不会恨轩辕寒,但却会恨上夺去轩辕寒真心的女子。

而这女子,便是面前的景阳!

景阳只是随意一说,耶律小姐便已信以为真。

她凤眼圆睁,一脸肃色:“我想帮你,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

“我……我……”耶律小姐支支吾吾。

景阳一掌拍击桌上:“别以为你在背后做的事瞒得住本宫。”

耶律小姐身边的婢女一惊,提裙跪于膝前,道:“贞太妃歇怒,和我家小姐无干。是良娣替我家小姐出的主意,我们……也不想这样的……”

是太子良娣的意思!

太子良娣为何要这么做?毁她名节?还是这原本就是轩辕宸的意思,不过是借了太子良娣之名。

景阳秀眉倒颦:“耶律小姐,若是瑞亲王知晓真相,你……会怎样?”

她从来都不任人欺凌之辈,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也会略施小惩。

告诉轩辕寒只有一个结局:就是轩辕寒会以此为由,更快的退婚。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夫退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婢女道:“太妃,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将这事告诉瑞亲王,求你了!”

“贞太妃,我……”耶律小姐欲言又止。

她一面极其怨恨景阳,可如今却又担心此事被瑞亲王知晓,若是他知道,就不会是一再拖延婚期那么简单,而是会被人退婚。

景阳品尝着清茶,吹开上面飘浮的茶叶,悠悠道:“你以为这样便能阻止瑞亲王娶我?若是让他知晓,一定会更反感耶律小姐,今儿本宫也请了瑞亲王来。”

“王爷会来?”耶律小姐惊慌失措,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地上,依着桌案,花容失色:“贞太妃,您……您不会真的要把这事告诉王爷吧?”

景阳未答。

婢女央求道:“贞太妃,此事真与我家小姐无干。求你千万别把此事告诉瑞亲王……”

景阳放下茶蛊,她等的不是婢女的求情,而是耶律小姐的服软。

耶律小姐痛苦摇头:“不要,不要告诉王爷,求你……求你……”

“禀太妃,瑞亲王到了!”

轩辕寒一袭墨染竹叶长袍,额上勒着玄色金边抹额,眉心正对姆指大小的白玉,整个人白皙清俊、清雅飘逸。

这样谪仙般的风姿,不知道迷住了多少北凉少女的心。

温润玉脸含笑扫过屋里的景阳,看到耶律小姐时,微微颦眉。道:“她怎么在这里?”

耶律小姐一面哀求似地看着景阳,一面不安地望着瑞亲王,惊慌、难过、不安全都写在明眸中。

“瑞亲王,今儿我请你过来,是想成全您与耶律小姐!”

轩辕寒神色一凝:“什么意思?成全我与她……不行,我们说好的,这一辈子,非你不娶,我又怎会改娶她人。”

耶律小姐何曾被人如此无情的拒绝过,虽知轩辕寒不愿娶她的真实原因,可今日当着她的面道出,只觉无地自容,一张粉脸又怒又羞。

景阳道:“瑞亲王,皇上已赐婚,你迟迟不迎娶耶律小姐,让她如何自处?”

“我娶了她,那你怎么办?不行!”轩辕寒意坚志定,从来就不曾想过要迎娶除景阳之外的任何女子。

他只娶景阳,也只等景阳。

如若娶了耶律云歌,他与景阳之间就会更远。而他是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站在他与景阳之间的,站的不是人,而是无形的山,阻隔的不是距离,而是彼此的心。

耶律小姐粉脸转白,失声惊泣,用丝帕捂住嘴巴,快速往楼梯口奔去。

婢女愤怒地瞪着景阳,急切地唤道:“小姐!”紧跟身后。

她是真心想成全二人的,成全了他们,也解脱了自己,怎耐轩辕寒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反而更坚定了心意。

“少白,你没瞧出来,她是真心喜欢你,一直都在等你,为了你,她也承受太多旁人的非议……”

“我不想娶她,是父皇硬将她塞给我。我禀呈过父皇,说要解除婚约,是她不肯。”

顾少白从来不觉得自己和耶律小姐之间有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对耶律小姐生出别样的心思。

“你怎能这么说呢?若非她真心喜欢你,又怎会一再坚持。少白,娶她吧,给她应有的名份。”

“景阳,我不娶,不娶,不娶……”轩辕寒固执地重复着。

“哪怕,娶她为侧妃也不行吗?”

“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就是让她做妾也不行。”

景阳语塞。

轩辕寒竟对柴静儿有如此深的情意,只要静儿一人,除此之外谁也不要。

耶律小姐的婢女怒目圆瞪,本已离去,此刻却静静地站在门口,她劝服了耶律小姐,本想就损人名节的事与景阳道歉,不曾想在门口却看到这样的一幕。

她满脸愤恨地望着景阳与轩辕少白,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堂堂丞相之女,却给人做妾都不要,这是怎样的欺辱。

“姑娘……”景阳想要唤住婢女,手臂却被轩辕寒紧紧地拽住:“随她们去。让她们明白我不会娶,这也是好的。”

轩辕寒真的烦了,也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虽然耶律小姐很好,可他就是无法喜欢上他,无法强迫自己去爱她,越是强迫,自己就对景阳沉陷逾深。

“可是……”

“除了你,谁都不要。相信她会知难而退的,让她向皇上提出解除婚约,也算是给她一些薄面。”

“少白,你就娶她做侧……”

纤长手指如雕刻般玲珑,轻柔落在景阳唇边,轻轻触碰,慢慢柔抚,缕缕情丝纠缠翻滚,道不清的难安,说不明的矛盾,纠结心间,结成一世无法理清的纠缠、牵绊。

“这件事不许再说。”

她真心想劝,对事非但没有帮助,反而让轩辕寒更下定了决心。

担不起轩辕寒的款款情深,多想告诉轩辕寒实情。

“少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哦,你先别说,让我先说,知道你今儿来得月楼,我令人在这儿备了一桌酒宴,静儿,都是你爱吃的菜,走,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景阳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面对轩辕寒的如水柔情,看他将美味珍馐菜肴夹送到她的碗碟之中,景阳满心都是愧疚,那个本应享受轩辕寒关切的女子是别人,不是她。

她,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本应属于别人的东西。

她一次又一次想要欺骗自己接受轩辕寒这样的情深,可真的无法做到,从一开始她对轩辕寒便只有愧疚。

轩辕寒像欣赏名画,满目深情地痴望着景阳吃东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启一合,都是这样的优雅、美丽,美得他的心再也容不下旁人丁点。

“静儿,你先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景阳放下碗筷,迎上他的眸子。

告诉他实情,告诉他:自己不是柴静儿。

可是,那个静儿……

她还活着吗?还平安吗?

如果她不在人世,这岂不是在轩辕寒的心上刺了一刀。

不如,换种方式让他退却。

“我……我喜欢上别人了。”

轩辕寒稍怔。少顷,朗声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极好笑的故事。

“是真的,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

轩辕寒笑道:“静儿,你为了逼我迎娶别人,连这种谎话也能编出来。我说过,即便你真的不能生养,我也不会娶别人,况且那也只是太医的一种猜测。”

景阳觉得很落败,她心里喜欢着颜昊,哪怕为了自绝后路,让颜昊纳铁玉箫为妾,可她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

“是真的。我……”她迟疑着要不要说出来,轩辕寒是这样的儒雅、温润,令她不愿伤害这样的男子。自己不是柴静儿的事定会将他伤得极深,她倒吸一口寒气,站起身来,缓缓移到窗前。望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慎重而小心地道:“我喜欢上了颜昊!”

“什么?”轩辕寒面容一沉,起身走到她的身侧:“狂人是个文武双全之人,你对他心生喜欢亦能理解,可他比不得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你对我是爱,刻骨铭心的相爱……”

即便是这样,轩辕寒还是不信。

柴静儿也许真的很爱他,他们也是真的相爱。

“我……”景阳转过身来。

她说的是真,是真的喜欢上颜昊,为何他就是不信。

轩辕寒温和如初:“瞧你,说这话时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分明就是在说谎。你这么做,不就是想逼我迎娶旁人,希望我将来能有子嗣。静儿,你处处为我设想,我心领了,请你也不要再这样逼我?你告诉我,是不是近来母妃与你说什么了?所以你才会……”

“没有,没有,只是我想……”

“什么也别想。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会请北凉最好的神医为你瞧病,你若喜欢孩子,你尽可以生,若不想生,我们过继两三个皇族兄弟的儿女也行……不要以这个原因将我推向别人,因为我对你亦不会放手,至死不放……”

她的心,被搅乱了。

这些话,应是说与别人听的。

她如何担得这份完美的情感,如何承受得起这样优秀的男子。

“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我……是真的喜欢颜昊,那样的,那样的喜欢。”景阳不让自己去看轩辕寒的眼睛,只有这样,她内心的挣扎才会少些,也才有勇气讲出自己的真心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他的,我只知道自己愿意为他做些事情。我迫他纳铁氏,是想断了自己的念想,一心一意地待你,可原来……”

轩辕寒手抚着她的双肩,目光相遇,她没有说谎!事实震得他心痛,如此的爱她,可她却对旁人动了心。她的话语像盛夏的惊雷,回荡在耳边,雷痛了身心。

“你要明白,你和颜昊不可能。”

“我自然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轩辕寒眼里掠过伤感:“你若控制不了,就让我来帮你。这一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他的心很痛,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忍训斥她半句,看着满桌不曾动过多少的佳肴,他强忍住委屈、心酸:“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你早些回去!”

轩辕寒转过身去,快步离了雅间。

景阳怅然若失,内心的痛比他轻不了多少,呢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可是……这样背负着秘密真的好辛苦。我不配得到你的情,不配。”

因为与轩辕寒说了真心话之后,景阳好几日都高兴起来,总是失神地将目光锁定在埋下药酒的地方。

日子看似又恢复了平静,市井中关于她的流言也少了许多。可景阳总是觉得哪里不样了,那天耶律小姐离开时的满腹怨恨,怎么突然就消停了。

她不想去伤害一个女子,可是世事难全,不是自己受伤,便是别受伤。

“禀主子,瑞亲王求见!”

保和院花厅,轩辕寒双手负后,手里握着那只白玉笛,是他一贯的飘逸清雅装扮。久久的凝望着花厅墙上挂的画影——轩辕烈的遗像,出自颜昊之手,虽不是栩栩如生,却绘得笔力潇洒,威严十足。

“瑞亲王。”

他转过身来,面容含笑:“今儿来是告诉你两件喜事。”

“我?会有什么喜事?”

轩辕寒眸子亮澈:“第一件,昨儿耶律丞相携女请求解除我与她的婚约,父皇准了。”

“哦……”她是想成全,可最后却让耶律小姐主动请求解除婚约,这一回她犯下的错更大了,心结如雪球逾滚逾大。

“第二件,今儿父皇令文华阁拟旨,为颜昊和耶律小姐赐婚。待颜将军凯旋班师回朝之时,就是二人喜结秦晋之日……”

景阳心头咯噔一下,轩辕寒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一方面为她消除“情敌”,同时又解决了颜昊这个情敌。

他不给她喜欢别人的机会;更不愿有喜欢其他女人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是怎么劝服耶律小姐的?”

以为道出实情,轩辕寒就会断了念想,不曾想他却将耶律小姐推向颜昊。

轩辕寒转过身去,望着墙上的画:“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喜欢上颜昊是从他的丹青开始吧?”

“是。”景阳不想瞒他,瞒他一件大事已足够,而且瞒人的滋味不好受。

“耶律小姐也是北凉才女,那日我将颜昊的丹青给她看,又拿了你的书法请她鉴赏,我告诉她,我爱极了你。以我的旷世之才,普天之下也只有柴静儿可配。耶律小姐知难而退,转而开始欣赏颜昊,然后我便讲了许多关于颜昊的事儿,耶律小姐心生爱慕,决定退一步而求其次……”

所以,这就有了耶律小姐主动请解婚约的一幕,也有了皇上要为颜昊和耶律小姐赐婚的事。

景阳一直以为像轩辕寒这样的男子,不会玩心计,可一旦动起真格,照样干净俐落。

颜昊要娶耶律小姐!

景阳一阵剜心地痛,她看颜昊纳铁氏而无动于衷,可是又要她眼睁睁地看颜昊迎娶另一个女人吗?

“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轩辕寒温婉含笑,神情中多了两分苦楚,“今生今世,只能是你和我在一起,我们俩就像小时候一样相依为命,举案齐眉……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你爱的、想的,只能是我!除了我,谁能配得上你;除了我,谁能了解你的心思。”

谪仙的他,温润的他,也有这种霸道与豪情。

只有他配得上她,可他不知道,她其实配不上他。

景阳痛苦的摇头。

“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哼——连我都无法理解,想你当初捧着毒羹给我,我应恨你,可最后还是无法理解地原谅你,你得为自己赎罪,就把余生交给我……我们生来就是一对,不要想着别人,你想的只能是我。”

轩辕寒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样东西,是一张叠有七八层的纱绢,用手一抖,景阳花容皆变。

第四十三章 进退难

“静儿,你说绘得好吗?”

景阳意外的看着画绢,这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绢,笔法细腻,根根青丝清晰可辩,人的肌肤仿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真的一般,晶莹剔透,盈亮白皙,漂亮的嫁衣穿在身上,华美矜贵,挑起盖头的男子儒雅临风。

这,是一幅华美而生动的《良宵图》,女的是自己,男的是轩辕寒。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当你嫁给我时会是什么情景,那夜一定比上面更美,静儿穿上这样的嫁衣,定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为什么,要对她抱这么多的憧憬。

只是,她不是柴静儿。

每每面对轩辕寒,她都觉得难过,甚至有了逃避的想法。

他对柴静儿有太多的幻想,甚至日夜期盼着成亲的那刻,正因为这些,景阳的愧意逾深。却不敢将实情讲出来,害怕伤害轩辕寒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她冒不了险。如果道出实情,自己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北凉皇帝、太子虎视眈眈,他们对待暗人、细作的手段从来都毫不含糊。自己一人死不要紧,却要累及二十余名陪嫁的随从、侍女。

“五叔阵亡后,我一直在用心绘这画。静儿,你说这画绘得可好?”

“好,很好。”景阳应答着。

整幅纱绢色彩华艳、细腻,任谁都瞧得出画者的用心,这是一幅倾注了太多深情的纱绢。

“静儿,我想早日娶你。我以为自己可以等很久,可我等不了,待来年春后我们成亲可好?”

他用深情、痴情,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任她如何逃避,终是逃离不掉。即便她心系旁人,却依旧只能嫁予他,带着她满心的愧与疚,只有一步步走入痛苦的深渊之中。

“这,是否太快了?”

总是在冷静与深情间挣扎。冷静似水,深情如火,冷静多一分,深情就涨一尺。任她如何挣扎,却无法下定决心。于情,想做自己;若理智,却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虽是五叔的遗孀,但你与五叔无夫妻之实,我想按祖制并不算……”

她知道轩辕宸一直在暗中留意自己的举动,亦有六福子派了心腹在暗中观察她的一切。可轩辕寒也知晓她与轩辕烈无夫妻之实的事。

景阳惊道:“肃王府里有你的人?”

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发生在肃王府里的一切。

“我是关心你。”

“你一直在监视我?”

有轩辕烈讥讽、轩辕宸的试探还不够,居然还有轩辕寒的监视。她小瞧了轩辕寒,以为他与众不同,以为他正直如仙,没想到他也会干这种事。

“静儿……”

“我心很乱,你先回去。”景阳先一步离了保和院。

轩辕寒这不是爱,而是想用自己的手段得到她。

如果之前,景阳面对轩辕寒的情感是感佩,可现在心生厌恶。

身后,飘来轩辕寒的声音:“静儿,静儿,我一定会尽早娶你的。”

她要的不是迎娶,而是尊重,即便是轩辕寒他也做不到足够的尊重。

景阳的心乱了,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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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渐至。

寒风萧索,百合院里最后一片落叶也归入尘土。秋菊依旧婀娜多姿,几片稀疏可数的绿叶显得无精打采,朵朵鲜花压积脆弱花枝,枝干有些承载不专的重负,仿似一阵风来,那枝干就会断折。

朱苏从外面回来,一路小奔进入百合院,一手依在门口,一边喘着粗气:“太妃,太妃……”

景阳扫过六福子与秋沙,道:“你们去忙!”

二人应了一声,退去。

景阳倒了一杯热茶,递与朱苏:“怎样?”

朱苏低声道:“打听清楚了,那些人确从边城回来的,明儿一早就要押送粮饷去边城。”

景阳轻轻地应了一声:“你把院子里埋下的药酒取出来,将酒装坛,一定要密封好,派人送到运粮官那儿,就说是颜嫔转给左将军的。”

朱苏听不明白了:“太妃做了这么多,难道不希望左将军明白你的心思。”

“就当是我之前害他犯了旧疾做的补偿吧。”

话虽如此,可朱苏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景阳问了许多郎中、太医,才得了这个治风寒腿的良方,然后从药材到酒都是精挑细选,每一个环节都勿求精心。

“朱苏,不要告诉任何人那药酒是我送的。”朱苏神色中写满“为什么”,景阳道:“我不想再徒增麻烦。这是药酒的搽服方法,你一并请运粮官捎与他。这件事,定要亲自跑一趟。”

“是!”

朱苏休息了一会儿,在景阳离开百合院,去丽昭修那儿看孩子的工夫,带人挖出院子里的药酒,将几坛药酒装到一个新的酒坛里,又用稀泥封死,抱上酒坛去找运粮官。

六福子与秋沙忙完景阳交办的事回到百合院,正巧碰到从外面归来的朱苏。

“福公公,奴婢外出办点事。”

六福子与秋沙的视线很快就落在新动过土的树下,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麻辣怪异的药味,就连秋沙身上也有这种气味。

秋沙道:“我忆起来了,是月前太妃令人埋的药酒。”

“药酒?什么药?”六福子心下生疑。

秋沙沉思一会儿,若是别的,她记不得,可因为当时的那些药材用得有些奇怪,所以心里好奇,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药酒。太妃用了防风、辣椒、花椒等物……”

防风是专治风寒、关节的药物,有祛寒消湿之效。

六福子想着,心下了然。

“太妃在吗?”

有家奴应道:“回福公公,太妃刚瞧过嘉勇候回来,这会儿许在内室将息!”

“秋沙,在外面候着。”

六福子只觉怒火乱窜,景阳越来越不听话,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大越人,如今居然处处帮衬着北凉,还真把自己当成北凉贤淑的皇家媳妇,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他一面想着,一面急匆匆转入内室。

“公主!”

已经很久没有唤她公主了,自从尊为太妃,他就和所有肃王府下人一样唤她“主子、太妃”。

景阳放下手中的《北凉地域志》,还未来得及应话,一记耳光已击落左颊。景阳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痛,在指头印落的地方,尤其刺痛,她隐隐地感觉到左颊上正生出一根一根的红指印。

六福子压低嗓门,语调中尽是不可忽视的威严:“柴静儿,咱家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给左将军颜昊送良药,到底是何用意?颜昊挂帅以来,我们大越折损了多少将士,可你居然要帮他。”

颜昊健康,就意味着他会带兵上沙场,他一入沙场,大越就会损兵折将。原以为轩辕烈一死,一切都会好转,不曾想北凉还有一个颜昊。

他,还是知道了!

尽管景阳一直想将此事进行得隐秘,可终是瞒不住的。

“上次你私救太子便就罢了,而今又替颜昊送药,你是大越的公主,怎能做出有损大越的事儿。”

“我不过是给颜昊送了剂酒药,怎么就影响大越利益了?难道颜昊不挂帅出征,大越就没人了。”

六福子肃冷如冰,厉声道:“休得争辩!这一次咱家给你一巴掌算是提醒,若再有下次别怪咱家心狠手辣。”

“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忘了,我才是大越公主,你……不过是大越皇家的奴才,你竟敢打我,你不想好了。”

六福子一阵冷笑,听得人心里毛骨悚然,他步步移来,看着景阳的脸,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咱家是大越皇家的奴才,可咱家也是有身份的奴才。若在大越,你是咱家的主子;可这儿是北凉,你一切都得听咱家的。”

景阳望着面部肌肉几近扭曲的六福子,他的脸上全是阴险与不可预知的表情,眼里掠过强烈的怒与无法掩饰的杀气,仿佛要把她消灭在他的眼中。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连和亲公主都得听他的。

大越锦衣卫分为左苑、右苑。左苑为男子,亦有少数的太监;而右苑则是女侍卫。他们个个精心培训,能文能武,擅杀人,擅谋略策划,直接听命于大越明隆帝。

她得听六福子的,只能说明六福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左苑主座下,有四大高手: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个个都是天下少见的高手。右苑主座下,亦有四大高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对于男、女锦衣卫,明隆帝亦有不同的用处。

六福子敛住笑意:“公主聪慧,咱家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他是太监,自然不会是四大高手之一,景阳听说过,左苑的四大高手皆是侍卫,不是太监。也隐隐听人提过,左苑副苑主是太监出身,武功一流,与明隆帝自幼一起长大,颇得明隆帝的赏识,也是太监之中唯一封候之人——忠候。

“你……是忠候?”

六福子继续笑着,没了杀气,只有得意之色:“公主素来谨慎,今儿咱家不妨告诉公主,轩辕宸杀不完我们的人。这些日子,我们的人已经收买了不少北凉大臣,又有数百人成为我们大越心腹。待公主嫁给瑞亲王之后,他们定会助瑞亲王成为储君,公主亦能称心如意地成为北凉皇后……”

这些日子,他们竟然做了这么多,而她还浑然不知。

虽然景阳猜到过六福子极有可能是大越锦衣卫的人,可她没想到六福子居然有如此尊崇的身份:左苑副苑主、忠候。

“你可不要忽视轩辕宸和北凉皇帝的能耐。”

这一会看似和亲陪嫁的人少了,可来的是厉害角色,左苑副苑主、忠候亲自出马,就是为了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明隆帝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夺下蜀越,一统南国,可他若想同样如此统一北国,恐怕难如登天。轩辕焘父子不是蜀越的伪皇帝,就没有蜀越那样的废朝廷。

“这个……公主尽可以放心。咱家掌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六福子握紧拳头,衣袖一挥,他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倘若不是颜昊另有用处,咱家早就灭了他。”

“那么,你一早就在谋划这一切了?”

“有些事不是公主该知晓的。你的使命是迷惑瑞亲王,让他一切听你,而你要听本候的。”

要她,做惑乱北凉的红颜祸水。

“当日皇上可没要我做这些,他只是……”

“只是要你全力保住咱家。那是以前,现在咱家交给公主的任务是迷惑瑞亲王,在未来一年内让他娶你过门,也配合我们在北凉的一切行动。”

明隆帝要她保住身边人,这个身边人不是指所有的陪嫁随从、侍女,而是单指六福子。

“公主放心,皇上那边咱家会替你请功。只要事情圆满,公主便能荣归故土。依旧是大越尊崇的公主,依旧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不过这些得公主配合。”

荣华富贵不是她所求,她想要的是平静而踏实的生活。

原来……

她只是别人的棋子。

是明隆帝一统天下宏愿的棋子,是六福子完成使命需要配合的棋子……

“奴才告诫公主,莫要做出有失大越公主身份的事,更莫让奴才为难。”

这,是六福子对她的警示。如再有下次,就不会是一记耳光,惩罚的手段会更重。

六福子怒时,便唤她一声“公主”。若六福子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定不会这么唤,定是明隆帝没向六福子提及此事。

身为帝王,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别人,哪怕那个人是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也不行。他们有的是算计、防备、驭臣之术。

“公主,以您之见,颜昊何时会反北凉?”

景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六福子一会儿之间,神态的变化比六月的天气更甚,此刻又似什么不快都未发生。笑道:“公主忘了?当日在竹篁小居,公主曾与奴才提过此人的丹青。”

景阳提过“雄视天下”,这样的气魄只有心怀天下江山的人才会有。

“我怎会知道?”

“公主一定要知道。颜昊一定要反北凉。唯有这样,北凉的朝廷乱、江山乱,于我大越才最有利。”

六福子心里就只有大越,还真是明隆帝最忠实的奴才、下属,天天算计的都是这些。当日景阳欣赏颜昊的画,也只是随意一说,六福子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

“公主,以您之见,北凉太子对你有情吗?”

景阳真不明白六福子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句,那一句,看似实则句句都有用意。

“公主知道为什么北凉人畏惧大越公主吗?”

“你消息灵通,若你不知道,我又能知道什么。”

景阳讨厌被他问,看是谦逊,实则都是讥讽,拿她当个囚犯一样的审问,讨厌这样的语调,讨厌这么多的问题。

六福子干笑两声:“不是青霞、零陵身边有大越暗人,而是因为轩辕氏登基之初,曾有北凉草原上最有威望的大萨满预言,‘北凉兴于大越女,毁于大越女。’他们本就对大越女子多有防备,再加上在青霞、零陵身边发现了暗人,这些年就更谨慎小心了。奴才觉得,这句预言说得很好,它许就应验在公主身上。”

兜了一大圈,还是骂她是红颜祸水,即便她不想成为祸水,可六福子已经在她的身上烙下这几个字。

“公主可以毁,可以乱,但绝不可以兴!”

前半句时含笑,后半句时满含杀气,就似她已经做了让人无法容忍的事,迫他要下毒手。如若她再护北凉人、助北凉人,他就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杀她。

“忠候真是高看本宫了,本宫一介区区弱质女流,哪里懂得这些国家大事。”

“奴才还真是希望公主什么也不懂,因为这样,公主会很乖。”

六福子伸手欲触她的脸颊,景阳连连闪躲,避开他的大手,秀眉微蹙,一脸厌恶。

“禀太妃,你要的糕点做好了。”

六福子正衣危襟,轻咳一声垂立一侧。于他,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只是一个尽忠于主人的奴才。

六福子像是禀报家务,处之淡然,道:“太妃,今年各地的租子又该催收了。王府里里外外都靠金管家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奴才请命,到四处催租。”

朱苏将糕点摆放好。

“你想去催租分担一些本是好事,只是你走了,谁来侍候本宫。”

说是催租,只怕又有什么精妙的计划,而这计划就是妄图在北凉上演一回“兵不见刃一统天下”的美梦。

六福子笑应:“奴才又不是一去不回,收完租就回来侍候。再则,如今已近年关,府里也没多少事,您身边有朱苏、秋沙服侍,哪里还用得上奴才。虽然金管家是个能人,若要用人还得用自家人。”

明着说是催租,景阳心里明白他要到“四处走走”的真实用意。故意当着朱苏的面说,就是要旁人以为六福子有意和金管家争权,这样一来行事就更方便了。

“你去之前,把府里的人交托好。”

“奴才明白,这便去安顿。”

轩辕寒派人监视她;六福子也在威胁她。她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得好,两头都受堵。世间有一种牢笼,看不清,摸不着,却一样可以将你束缚其间。景阳就呆在这样的牢笼里。

“太妃,奴婢按你的吩咐已经办好了!”

“口服、外用,都与来人交托清楚了?”

“交待清楚了。又有太妃写的纸条,相信左将军不会弄错。”

景阳轻叹一声,最好不让他知晓,最好不知她的心意,最好所有平静的日子停止……

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有些事终究无法逃离。

尽管,景阳在写给颜昊的纸条上,刻意掩饰自己本来的笔迹,甚至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故意尽力模仿颜嫔的笔迹。

新年前,她还是收到了颜昊的回书。

这天,北凉下了今冬以来第一场大雪。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轰轰烈烈,织就一张偌大无边的雪幕,雪下了整整一夜,翌日天明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京城内外银装素裹,茫茫素白,举目之处皆是雪,如梦如幻。处处焕然一新,窗明几亮,红幔耀天,茜纱红灯悬挂处处,漆鲜金耀,处处锦绣,连漫天雪花亦染上喜气似的轻盈飞舞。

朱苏从外面办完事回来,捎回一封信:“正要进府,就瞧见信使了,索性带了回来。”

景阳接过书信,从对方雄健潇洒的笔力中,她一眼就辩出是颜昊。

“太妃,那日奴婢可没说是你派人送的。奴婢心里也讷闷,左将军怎么就瞧出来了,你都把那些纸写得这样了,和颜嫔的几乎一般模样,他怎么,怎么……”

景阳拆开书信,几行字跃入眼帘:

景阳吾爱,昊近安好,金戈铁马伊入梦境,死生难弃,唯传书表情,之前种种,望卿莫忧,一片真心皆系于卿。望复!昊(留)

朱苏见景阳一阵沉思:“左将军说什么了?”

寥寥几句,并未提及酒药的事,只说想她,还要她莫忧。先前空担心一场,原来他并不知晓酒药的事情。

他称她为“景阳吾爱”,他爱着她,还眷恋着她,心里亦还有他……

一声亲昵的轻唤,将她所有的烦恼驱消。

“许是我们想多了。”

朱苏道:“说来也是,太妃把字都写成那样了,他若能辩出,那还真是奇了。”看景阳那若思含喜了的面容,朱苏暗自猜测起来,“莫不是左将军对太妃也有别样心思?”

“你不要胡猜,他也就是……问问令宣、太嫔的事儿,没说什么。”

“那他一定是担心太妃待他们不好。左将军还真是,你不知待他们多好呢,还多此一举。”

景阳说不出的欢喜,就像是为了这封信等待了太久,太久……

她试过要放手,可她放不了。

不由自己的沉陷,不由自己的为他牵绊,就像甘愿如此,虽然艰辛,却愿意品尝这种感觉。颜昊心系于她,他喜欢她!

几乎一整夜,景阳辗转难眠,她不知道该如何回书,又该和颜昊说些什么。要她也写出“死生难弃、传书表情”这样的字眼,她做不到,即便心有万千柔情,却难写在纸上。

“颜昊,我该怎么回你呀?”就算是当日回复轩辕烈的信也没有这般难,一方面害怕让颜昊误会,一方面又不愿太过露骨。

折腾了一夜,景阳也没想好,索性起床,随手从书架抽了本书,不经意翻下,却见上面写有这样一段话:

黄帝曰,虚邪之风,其所伤贵贱何如?候之奈何?

少师答曰:正月朔日,太一居天留之宫,其日西北风,不雨,多多死矣。

正月朔日,平旦北风,春,民多死。

正月朔日,平旦北风行,民病死者,十有三也。

正月朔日,日中北风,夏,民多死……

景阳好奇,再看书封,《黄帝内经》,从来不知正月初一吹风还有这诸多的说法。

今天,王城大雪飘飘。那,边城呢?是否亦是雪,这上面说的是否真有其事,如果不曾,这可是上古留传下来的书籍,如果有,提前做些防备也好。

好了,她知道如何回书了。

知己景阳问安。

将军万福,今王城大雪,不知边城如何?后院植有几树梅花,正盼梅花绽放,然大雪皑皑,红梅沉睡。年关将至,府中一切皆好,令宣颇得太学师傅赞赏,颜嫔一心哺养二公子及一对年幼郡主,还望将军勿念。妾,日夜思求平静,若有双翼,乘风相见,还望将军多多留意正月朔日风向,许哪一股风就把妾给捎来。

显然对于不知如何回书的她,说些天气,聊聊花草是最好的。她知道,颜昊要的只是她的回书,不在乎她说了些什么,对于颜昊而言,哪怕是一个字,那也足够。

六福子到各处催租,一直忙年后,景阳也懒得过问他具体的情况,一门心思都在静候回书中。

再收到颜昊书信,亦是次年正月十五之后:

有心人颜昊问安。

贞太妃鸿福齐天。知卿那日乘风至,昊终日站在城楼相候,正午终盼西风吹拂,却未见卿心飞至,因吹一个时辰的北风,终染风寒,得上苍眷顾,夜间得偿所愿。

也就是说,正月初一正午,边城吹了北风。

黄帝内经曰:“正月朔日,风从南方来,命曰旱乡;从西方来,命曰白骨,将国有殃,人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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