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7 药价贵
第四十四章 药价贵
景阳已记不得正月初一这日王城吹了怎样的风。.那一天,她很忙。起来床就打赏王府下人,随后又有铁氏母女过来相贺。
过年了,景阳令金满楼备足金、银锞子。下人们赏“吉庆有余”、“岁岁平安”的银锞子,从三枚到一枚不等,用巴掌大小的红纸包装好。颜嫔母子、丽昭修给的是“流云百蝠”的金锞子。皆按照豪门贵府的标准打造,遇急时可以兑换银子,亦可将金锞子拿到金银铺子打造成金首饰。
因轩辕烈阵亡,肃王府一干喜色物什并未用上,家里虽备有爆竹、烟花却未燃放,就连过年时的灯笼也一并采用浅色竹筲灯笼。
过了数日,景阳方才忆起《黄帝内经》所言。从妆台柜下取出一本小札,只见上面写着“正月朔日,有北风”,无论是按颜昊所说,还是按照王城天气,这一年许有瘟疫流行。
景阳有些不知书上所说真伪,多做防备总是好的。这种事,又不能与外人道,只是牢记于心。
“太妃要多采办药材?”金管家满是狐疑。
颜嫔笑道:“难不成肃王府也要做医馆生意了,这一行素来都是太子(宫)和瑞亲王府在做。”
医馆生意好做,而且相较于其他行业,利润最大。整个王都的医馆行当,一眼望去,除了几家极小的杏林铺,稍有些规模的,无一例外,不是太子(宫)和瑞亲王府在人。
她又不能说那是看了《黄帝内经》生出的顾虑,其实开医馆何偿不是一个好藉由。安居肃王府,可心却牵念着颜昊,总想为他做想什么,也许没有回报,只要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关注他便好。
自来瘟疫流行,所用药材都非名贵种类,反而是这些常用的药材。景阳虽不懂医术,但在古典书藉之中也知晓不少。
景阳道:“先筹办一下。眼下先把常用药材备齐全,名贵的咱们先不买,就专买一些咳嗽、风寒的草药,毕竟这些病最是常见,等看好了铺面,遇到了合适的郎中,再慢慢进行不迟。”
“既是如此,奴才先挑两个精干的下人去着办。”
“多多采办药材,药材多了,还可以转卖给其他药房,要做就做北凉最大的药铺。”
颜嫔见景阳说得信心十足,也不相阻。无论现在开多少铺子,将来景阳改嫁,属于肃王府的还得留下。辛苦一阵,还是令宣的。忙碌一场,不过是为他人赚取银子罢了。
时间的流水,静静流淌着。、
六福子自去冬得了各地催租的事务后,一发不可收拾,又接了一些原本属于金管家的事务。虽说金管家是王府的管家,可外面催租要账的事儿全被六福子管了。
王府下人们中间流传一句话:肃王府有两位管家,金管家和福管家,金管家只管府内的事儿,这府外的事还得福管家说了算。
王府上下收购了一大批的药材,全存储在库里。
金管家不管外面开铺经营的事,而六福子又四处催租、巡视各处店铺、牧场、田地,更是没心思管开王城最大药铺的事。
景阳问过六福子两回,六福子道:“主子要开王城最大的药铺,看了一下,眼下没有合适的店面,再则,既是大药铺,就得有个医术好的郎中,这得慢慢物色留意。”
此事,便这样耽搁下来。
六福子不张罗,景阳也乐得清静。她本不想拿这些收来的药材赚钱,只是为了防备所用,待有了合适的铺面再张药铺也不迟。景阳心里想着,若是这年并无瘟疫,来年再将药材一并出手。总是会有法子的。
北凉的夏天不算太热,今年有些反常。
景阳躺在百合院树下的凉榻上,两名侍女轻轻的椅着彩羽大扇,穿了一件半透白绡衣袍,里穿粉色红牡丹抹胸,底下是一条掐金满绣的杭纱长裤,半依凉榻,浑身乏力,一双蝴蝶落花鞋摆放凉榻之侧。
“太妃,太妃,大喜事啊,大喜事啊……”
景阳听得金管家的声音,慵懒地启开双眼,正正身子,道:“这天怎么这么热啊,连一丝风都没有,本宫快被热死了。”
“太妃,我们的药材值钱了。”
“啊——”景阳这才想起年初令人大肆采购药材的事儿。
金管家眉飞色舞,道:“奴才从外面采办食材时,听人说王城几大药铺都缺货。云州、孟州一带大旱,粮食欠收,从边城传来消息,因为数月未下颗雨,边城也是炎热难耐,近来瘟疫横行,皇上下令为边城将士采办药材。这不,今儿一早,全城七成药材都被官差给征走了,哈——我们的药铺未开,眼下就能赚一大笔的银子啊……”
书上写的原来不是空穴来风,风从西方来,人多死亡、布。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真是至宝,经历多少代多少辈才总结出的经验。
这一回,竟被她景阳给蒙对了!
“那……我们到底收了多少药材?”
金管家更欢喜了:“年初时,太妃说要开北凉最大的药铺,故而我们有很多药材,听了您的话,我们收的都是最便宜、常见的药材,如今就堆在城中那座最大的仓房里。哈,那可是比宫里太医院的药还多呀。”
金管家想到那些药材,加上近来边城传来的消息,乐得合不拢嘴:“这回我们发了,发大财了,还是太妃有眼光,居然一下子就令人采办那么多药材,不但可以确保肃王府上下无忧,还可以大赚一笔银子。”
景阳如在梦里,当初她一时好奇带着尝试的心态,居然会赚很多银子。
太不可思议了!
看着金满楼那欢喜的模样,仿佛当初廉价收购的药材变成了一座银山。
“太妃实在令奴才佩服,当初我们收购的那些药材,如今成了全城最急需的药材。若是我们卖给朝廷,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边城有瘟疫了!
边城有危险了!
颜昊会怎样?他会倒下吗?
因她是肃王府的王太妃,朝廷也万没有不付银子的道理,一则轩辕烈生前战功赫赫,二则肃王府而是孤儿寡母,朝廷没有占她便宜的道理。
她当初收购药材,其实并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颜昊,为他防患于未然。
那件事自是搁放心里,不曾与任何人言道。
不知何时,颜昊在她心中的地位,竟又超越了一切,无法用金银可估,不能用世俗看看。她默默地为他,只希望能护住他的安危。
边城将士如何?生死如何?又与她何干!
她只希望,她所关心的人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太妃,奴才这就去王城官衙。告诉他们,我们有大量的药材出手。别处不知,可我们是肃王府,这价钱定是少不了。”
卖给朝廷,有了银子又如何?守着那些银子过活,银子虽是好东西,可眼下解边城将士的危急要紧。将士的病疫解了,颜昊也才能安心,也才能确保他的安危。如若他的身边个个都染了疾病,难保有朝一日不会传染于他。
“等等!”
金管家道:“太妃的意思……是要我们再等等,过些日子,药材难求,官府自然会提价?”金管家自言自语,思忖片刻,喜道:“太妃高!这样一来,我们赚的银子就更多了。”
金满楼还真掉到钱眼里了。景阳可没想过要用药材来做生意,最初是一时兴起,可又不能告诉旁人,她担心别人笑话。书里的东西怎可当真,所以索性杜撰出一个要开最大药铺的藉口中。
她防备的就是今天。
“不是这意思。”她不要颜昊死。
她希望颜昊可以活着。
金管家静静地等着。
“你去官府,就说肃王府愿献出仓储的八成药材供边城将士所用。”她停了一会儿,“留下两成,我们自己用。”
金管家不明白了,有这么好赚钱的机会,她居然不要,她说的是“献出仓储中八成药材”,“太妃,那可是十万余两白花花的银子,如果我们卖给官府,至少能赚这个数。”金管家伸出三根指头,赚三十万两银子,“钱是死物,救人要紧。你速办!太嫔那边若有异议,回头我会向她解释。”
“是!”
朱苏备好凉茶,双手奉与景阳。
刚才她与金管家的谈话,朱苏听得明白,道:“奴婢真是感激涕零,这下奴婢不用担心两位叔叔的安危了。”
景阳豪饮两口凉茶,冰冰凉凉,从嘴里一路滋润着身心,浑身轻松又凉快了许多。即便是去岁、前岁夏天,也不及今年这般炎热,酷暑天气,仿佛要把人蒸熟了一般。手虽有扇,可蒲扇儿扇出的风却是热的,拂过脸上,让人觉得更热了。
朱苏道:“我有两位叔叔便在边城军中任职,有了太妃的药,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景阳做出决定不到半个时辰,颜嫔就寻上了门。
人未至,指责的话先到:“妹妹当肃王府是什么?十几万两银子的药材,你要白献给朝廷?这肃王府的家底才多少?”
景阳礼貌地替颜嫔斟了盏凉茶,双手奉上,道:“想当初姐姐为了替令宣打通前程,也花了不少银子,妹妹这么做也是在为令宣、令宽兄弟俩。”
“啊——”
景阳见颜嫔有些心动,对于颜嫔来说令宣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她对令宣寄予了太多的厚望。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
“自从令宣被封王候以来,时有人说他寸功全无,凭什么封赏?”
“令宣是无功劳,可是先王爷立下的功勋可不少,镇守边关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皇上厚赏令宣兄弟那也是应当的。”
“我们肃王府得对得资上的封赏,打仗立功的事令宣做不了,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家储存的药材献出去。”
颜嫔想想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付之流水,如果卖出去能赚多少啊!熠熠生辉,银光四射,掠花人眼的银子,眼瞧着就没了,变成了空空荡荡的房间,如同掏心丢魂一般的痛。
“皇上封赏了良田、草原,王府还有大大小小那么多的店铺,只要令宣守住家业,一辈子衣食不愁。姐姐何须过多担心,我们舍了十几万两银子,为这两个孩子换个太平日子,何乐而不为?”
颜嫔小声嘀咕:“你倒是大方,可拿的是肃王府的银子。”
“姐姐小声些,传扬出去让别人瞧了笑话。”
“我不管,我就要银子。你拿肃王府的银子挣自己的声名,我就不乐意。改日进了宫,我也得向皇上要银子,就算不给三十万两,把十几万两的本钱给我们也是好的。”颜嫔固执地吵嚷着:“你是不好说话,可我好说。”
景阳有些生气,她一个大越女子都能如此,可颜嫔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姐姐不听我的劝非去要银子,那妹妹可把丑话说下了:若是皇上因此大怒,摘了令宣的封号,回头姐姐可不要后悔。”
颜嫔气急,跳了起来:“这回被你害死了,吃了个大亏不说,还不能让人叫苦。”
“怎是吃亏了?我们献了药材,皇上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在令宣长大之前,我们也算是替他保住了封号爵位。有了这些,可不比银子值钱。”
“那可是十几万两银子!”
真是钻钱眼里了,颜嫔还是说银子。
景阳灵机一动,道:“我今儿就说个故事吧。”
她是为私情而动,只是后来没想到会如书里所说的预兆出现。无论是无意间蒙对,还是上苍遂她心愿,这种事让她遇到,于小是为颜昊,于大是为颜昊手下的将士兄弟,她都必须这么做。
景阳得给一个可以说服颜嫔的理由,如若劝服不了颜嫔,以她的性子要闹到北凉皇帝那儿并不是没有可能。
不闹便罢,若是闹去,北凉这些年连年征战,国库里又有多少银子,原说了不取分文,突然说要银子,只怕北凉皇帝会不高兴。
不高兴事小,若是震怒,肃王府就会获罪。
颜嫔不愿听,看到痛失一大笔的银子,心有太多的不舍。道:“少打岔,我只想要回银子。哪有心思听你讲故事?”
“话说有这么个故事,某年闹贼匪,当地的官员就想了一个弄钱的法子。于是就找了几个大户,抓了当家的老爷。第一家,家里很有钱,这个官员就狮子大张口,要了五十万两银子。五十万两,虽说是大户,可哪有这么多啊,但是老爷被当成贼匪抓了,这可是要杀头诛连的,举家上下四处奔忙,千辛万苦筹了好多银子,结果还是不够,依旧没被官府放出来。.另一家的老爷,有个做大官的外甥,家里人写了封告诉那外甥,外甥一封回信,当地官员就吓得立马放了老爷……”景阳讲完,问道:“姐姐,你且说说是当官好还是不当官好?钱有时候未必能救人,可这当了大官、有了身份,却能做很多事。”
颜嫔若有所思,带着疑虑:“听你这么说,好像有些道理。”
朱苏知道这是景阳编出故事来唬颜嫔的,忙道:“可不,否则这些有钱的商贾,怎么都挤破脑袋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入豪门官宦,可见,当官比有钱好。”
言下之意,虽说北凉皇帝封了令宣袭王爵,可还是设法在他长大成人之前保住富贵荣华要紧。虽现在他小,本是虚爵,可到底比什么也没有的强得多。
颜嫔也是聪明人,又如何不懂这其间的道理。即便是此事,可还是不乐意。回头细想,事已至此,她闹一阵也无济于事,索性接纳现状。
一脸无奈地道:“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些什么。权当失财求平安,愿借你吉言,令宣兄弟能平安顺遂。”
颜嫔再不提药材银子的事儿,在景阳这儿又坐了一会儿,带着平静的心情离去。
景阳则是望着颜嫔长长地叹一口气,叹完之后又莫名地为令宣兄弟担忧起来。
“太妃不必介怀太嫔的事,她就是这样的人,从来将钱财看得极重。”
“她是想替小王爷守住家业。”
有时候,景阳反倒羡慕颜嫔这份心思,眼里只有自己和孩子,没有其他的人和事,这样简单,活得亦轻松。
景阳闭目养神,即便什么也不做,可香汗淋漓,身边的侍女轮番摇扇,也未能止坠涌。
“太妃,太妃……”胖嬷嬷神色紧张地进入院,喘着粗气。
景阳使了个眼色,秋沙倒也机警,捧了一蛊凉茶给胖嬷嬷,胖嬷嬷不带歇息地一饮而尽,神色中隐着忧色。
“太妃,苏云都失踪三个月了,唉,她的几位亲戚、朋友都打听过了,这段时间都没人见过她。怕是……”(不在人世了)
这苏云也是奇怪,不知什么时候就从肃王府里消失了。直至胖嬷嬷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清晨,这些日子景阳也曾责令金满楼带人去寻,可王城内外也寻了个遍,硬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这么久都没消息,也难怪胖嬷嬷会怀疑她不在人世了。
景阳忆起苏云,这姑娘给人的印象,就是淡漠。像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太妃,今儿厨房来报,说是厨房里打杂的粗使婢女不见了,我带人寻了一上午,硬是没了音讯。这如何是好?苏云丢了,连厨房的婢女也不见了……”
胖嬷嬷正在念叨,那边朱苏捧了从地窖里冰凉过的西瓜过来。
“是说厨房那个叫狗丫的婢女?”
胖嬷嬷面露异色。
朱苏道:“听说那婢女昨儿被厨娘训斥了一顿,生气躲到柴房去了,先前有人取柴,刚巧看到她……”
胖嬷嬷啐骂一声,还以为这丫头和苏云一般都凭空消失了,原来竟是躲到哪儿。近来天气炎热,有谁会想到躲在那处房子里。
胖嬷嬷面色有些难看:不知太妃会如何瞧她?认为她误报讯息,还是说一个小小的婢女都寻不到?
正要离开,只听景阳道:“这大半晌的,嬷嬷也辛苦了,一起吃点西瓜吧。”
景阳也懒得在这个问题再说,就当成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苏云的失踪,还是让她心生疑惑。算起来苏云失踪那几日,刚巧是六福子离开后不久。
刚失踪那会儿,派了府中上下去寻,寻了三五日没个结果,就不再寻了。
只是一小婢女不见了,胖嬷嬷就误以为会如苏云那般。
几块西瓜下肚,加上景阳不提此事,胖嬷嬷悬着的似也放回肚子里。最初是她与苏云共同管束着肃王府的侍女,而今苏云不在,这些事都落在她身上。
胖嬷嬷本是个认真的人,加上年龄大了,在这种事就尤其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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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苏一身夜行装,静静地站在太子书房。
书案前,轩辕宸手捧朝文、奏章,静静地聆听着朱苏的禀报。
一心不可二用,虽眼睛在手里的折子上,可心与耳都留意着朱苏的话。
朱苏声音平和,不紧不慢,像是在絮叨着家常里短:“近来,府里也未发生什么大事?太妃娘娘让金管家把仓储的八成药材献给朝廷以解边城瘟疫……”
轩辕宸第一次在朱苏的口里听到了“太妃娘娘”四字,以往她都是简称“太妃”或“景阳”,朱苏言谈之中尽露对景阳的敬重。
“八成药材?献给朝廷?”
轩辕宸还是颇是不解。
她不会祸害北凉,就算是烧了高香。可如今,她非但不害北凉,还要助北凉度过这个危机。
实在是……令人意外!
“颜太嫔听到此消息后,去找太妃娘娘评理。听说,这批药材是肃王府花了十几万两银子采购的,最初是太妃娘娘准备在王城开最大的药铺所用,而今……”
轩辕宸放下奏章:“今年边城闹瘟疫,景阳手头便有大批药材,这……是不是太巧了?”
就像她知道今年会有瘟疫。
朱苏道:“太子殿下怀疑太妃娘娘对我北凉不利?”
天下间哪有什么巧合,轩辕宸有些怀疑,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忘不了景阳救他的事儿,可他也忘不了景阳是大越和亲公主的事实。
轩辕宸道:“景阳身为大越公主,不祸北凉便罢,为何要助北凉?她若安份,做个百花公主那样的和亲女子,不问世事,相夫教子便足。”
至少这样,无大过,也不会有大是非,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景阳自踏入北凉这片土地,无论是首次交锋,还是现在许多地方都令轩辕宸想不明白,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奴婢想……也许太妃娘娘是和当初救殿下时的心思一样。”
提到此事,一直是轩辕宸猜不明白的地方。
她跳下瀑布,风寒侵袭,落下病根,这都过了大半年,可她的身子还不能康复,日日以药为伴。做为女人,将来能否正常生养都成奢望。
轩辕宸茫然摇头:“朱苏,你说当日她为何冒险相救于我?”
“回殿下,这种生死冒险的事,奴婢也想不明白。但是……据奴婢这半年多的观察,太妃娘娘和青霞、零陵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朱苏也讲不好,但是她越来越能肯定:景阳不会害北凉。如若要害,她有的是机会,首先就不会冒着生死大险相救轩辕宸,而这次也不会拿出那么多的药材为边城将士解危。
“我只是觉得景阳公主好像……并不希望大越打胜仗。”
她怎会有这样的看法?
景阳就算真的不是公主,可她是大越人不假,哪有不希望自己国家安好的人?
她缓缓抬头,迎视轩辕宸的黑眸,道:“太妃娘娘和六福子他们不一样。”
说到六福子,轩辕宸不由得讥讽发笑:“肃王府的福管家这半年可是忙得紧啊?”
他要忙,且由他去。轩辕宸躲在暗处将六福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待寻得机会,将所有的潜于北凉的暗人、细作一网打尽。偏这六福子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隐瞒得多好,却不见,他正一步步走入轩辕宸布设的陷井之中。
“殿下……”
朱苏想到景阳,心生怜惜,这样的女子,连她都想保护。她来到北凉以后,也用事实证明,她真的与前两位和亲公主不同。
“赐你现在可随意讲话,本太子不责怪。”
朱苏福身:“谢太子殿下!”直起身,依旧垂首:“奴婢希望他日太子铲除六福子等暗人、细作时,能不予追究太妃娘娘。她和他们不一样。六福子要害北凉,可是太妃娘娘却在助北凉,她……真的不是暗人、细作……”
轩辕宸挥袖,双手负后,透过窗棂望着漫漫长夜。他何偿不知景阳与六福子等人不同,可是他是太子,他得为北凉负责,得守护自己的江山、百姓,更得保护北凉轩辕氏一族的利益……
即便他对她动心,即便他喜欢她,可这些依旧不足让他放松对她的戒备。
他一直在静静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病、她的好、她的柔软……
轩辕宸想到景阳,鼻子有些发酸。笑颜掠影,她的一举一动,每每忆起都如此熟悉。
忘不了,她固执地以鱼骨做针;忘不了,她喜欢蹲在小谷暖潭用桃木簪在水中习字……
她,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他不得不心动。
就算她,是他心底念着的女子,却依旧无法让他不防备。
“殿下能答应朱苏的请求吗?铲除六福子一党时,请殿下放过太妃娘娘。”
自她进入北凉,自他见过景阳,轩辕宸一直都迷惑在她的那双眼睛里。
“朱苏,你跟本太子多少年了?”
“回殿下,十年。自从苏云在肃王府暴露身份后,殿下就设法将我安顿进了肃王府。”
“十年了。”轩辕宸轻轻叹道,仿佛是不久前的事,那时候的朱苏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可如今却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景阳的眼睛,本太子就觉得似曾相识,可用了两年的时间,终是无法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太妃娘娘的眼睛很美。也许美人的眼睛都差不多罢。”
有人也曾如此说过。
轩辕宸摇头:“我以前一定见过的。”
与美人无干,也无景阳的容貌无关,就是那双眼睛,让他有种熟悉感。
他转过身来:“本太子答应你的请求。”
“朱苏谢太子殿下!”她蹲下身子。
轩辕宸正色道:“要本太子放过景阳,你就用事实证明她不是大越暗人、细作。”
“殿下,太妃娘娘救过你,还献出巨额药材,难道这些都不足证明,她无心害我北凉吗?”
“朱苏,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做这些也便让本太子放松戒备。”
他是这么看的。
朱苏心软了,轩辕宸还在防备。朱苏相信景阳不是暗人。
景阳掌管肃王府以来,对下人宽厚,对身边人随和,而且并未做出什么越矩之事,也没有与人筹划如何算计北凉……
“本太子实在想不出,身为大越公主,她要帮北凉的原因。”
“如若,她和汉代王昭君一样,只是想为两国带来和平呢?”
轩辕宸审视朱苏。王昭君并非汉朝皇胄贵女,“你是说景阳极有可能不是大越公主?”转而,又道:“如若不是公主,那她就是大越派来的暗人、细作,是比大越公主更难对付的人……”
“殿下!”朱苏一声惊呼,“其实,有时候女人要的很简单:只要能平静生活就足够了。殿下为何一定要把她视为暗人、细作?”
是呀,他为什么一定要将景阳看成对手?
原因在他心底,他不敢去喜欢她,所以故意要将她从自己的心底赶走。寻出不喜欢她的原因,在朱苏面前,非将她说成暗人、细作,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动心了、喜欢了。
她要的很简单,在上次她发烧昏迷时,就曾一再说过,她想要平静的生活。
人,烧成那样,说出的话又怎会是假。
“殿下,若没旁的事,奴婢告退。”朱苏带着几分不解,退离书房。
轩辕宸还在沉思,是那样的迷茫、欢喜,还有一些令人看不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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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肃王府献出大量药材的事就像长了风的翅膀,顿时传遍了王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是肃王府贞太妃献的药。”
“价值十几万两银子的药材都拿出来了。”
“前天黄昏就运了一批,今儿是第三批了。太医院和全城的郎中都在肃王府药库那边忙碌呢,解边城瘟疫的方子是太医院下的,那些药全用上了。”
六福子从孟州回来,刚进城,就碰到一队运送药材的官兵队伍,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上装满了药材,包成小包,正运往边城。队伍中还有数名太医、郎中打扮的人,夹杂在官兵队伍里,走得匆忙。
他离开不过半月,景阳居然又做出这种事?
身为大越的公主,她却要救北凉的将士!
六福子策马扬鞭,往肃王府方向奔驰。
近入明月里,听到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锣鼓震天。肃王府外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王府内亦是人头窜动。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高墙内飘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肃王府贞静太妃贤良淑德,赐金匾以示嘉奖!”
她倾其巨额药材,换来的只是一块牌匾。
心中的怒更甚,为景阳一再的违背命令,她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保和院厅门外,王府下人雁翅排列,齐跪地上。在大厅中央,两名宫人抬着一面刻有“大义贤良”的匾额,四个辉煌夺目的大字在烈阳下灼灼闪光,刺人眼目。
那个传旨之人,非太监宫人,却是一袭华袍的太子——轩辕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辕宸道:“贞静太妃请起!”
景阳接过圣旨,站起身来,将圣旨呈放在保和院的桌案上供奉。
轩辕宸挥挥手,左右众人各自散去。景阳凝视着圣旨,也看着一边轩辕烈的灵牌。
“肃王府里怎么储备这么多的药材?偏巧你储存了药材,偏巧边城闹了瘟疫,偏巧你的药材都能派上用场……”
“太子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景阳听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如果这只是巧合,你的确令本太子寡目相看。如果……”
景阳将轩辕宸的疑惑一语道破:“殿下是怀疑边城的瘟疫有人故意为之,而我为了博得声名,不惜要下这么大的血本?”
轩辕宸垂首,若有所思:“本太子查过,你是准备开一家全北凉最大的药铺,所以才会令下人大量收购药材。”
“哼——”景阳浅淡苦笑。
“你还是另有隐情,到底是什么?”轩辕宸满是好奇。
第四十二章 嫁讯风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景阳转过身去,立即就看到了门外掠过的身影,六福子回来了,对于自己的所为,他一定感到很恼火吧。
战争,为什么得由两国的百姓担负痛苦?
她只是不希望看到有太多的人死,边城有瘟疫,她手里有药,为什么不能相救?
战争从来都是残忍的,而景阳却是一个有血有情的人。
轩辕宸身子一转,站在她的身侧,用嘴在她的耳边吹着热气:“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本太子都会调查出来。但是,本太子更相信你是真心,就似当初跳下瀑布相要救我一样……”
过往的事,景阳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若不是轩辕宸提起,她会觉得那是上辈子发生过的。
“殿下是来传旨的,旨意已经传达到了,可以离开。”
景阳谈笑之中下了逐客令,心下却担心起如何应付六福子,从他先前的脸色来看,对于她今次所为,感到很是震怒。
“你还和以前一样讨厌本太子,不过,我越来越对你有意思了。”
景阳微颦双眉,对她有意思,还是乐得看她的笑话。
“太子殿下,请——”
金管家将轩辕宸送离肃王府。
景阳回到百合院,刚进内帏,有人快速卡住她的脖颈:“柴静儿,不要把本候的话当成耳边风,不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本候的命令,你以为本候当真不敢杀你?”
景阳一张脸憋得通红,想推开,可六福子卡得很紧。只要他再用力,她的脖子就断了。他怒目圆瞪,神色是皆是刀剑般的冰冷和杀气。
“你信不信,今儿本候就要了你的性命?”
她信的,因为六福子来自锦衣卫左苑,左苑的人个个杀人不眨眼,况且是左苑的副苑主,杀死她就跟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景阳的嗓子变了音,呼吸困难,用力道:“你不能杀我,我对你还有用,你还得用我去诱惑瑞亲王。”
六福子手上力道加大,厉声道:“因为这样,你就肯定我不杀你。也才如此胆大妄为!没经过本候同意,就把大批的药材献给了北凉朝廷……”
“忠候,我也曾竭力保护过你,再说……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六福子松开景阳的脖颈,面容苍白。
景阳捧住脖颈,不停的咳嗽,直咳得一张脸涨得通红,饮了几口凉茶,嗓子和胸腔才舒缓了些。
“公主还是讲讲原因吧?让本候权衡一下,要不要宽恕你这次的肆意妄为。”
一开始,她就知道六福子会生气。所以才会直接给金管家下了那样的命令,甚至没有给六福子阻止的机会。
她需要一个原因,一个可以说服六福子的理由。
可是,六福子这样的人,一般的藉口根本骗不了他。
“我需要北凉人对我放松戒备,这样等我嫁给瑞亲王之后才更容易行事。”
六福子带着疑色,审视着景阳的表情。
如果要她如青霞那样的繁忙,将使命担在肩上,却加速了自己的死亡,更加速了北凉皇帝对她的折磨,景阳做不到。
如果要她像零陵公主那样的无动于衷,懦弱承受,最终只得郁郁收场,她也做不到。
她是景阳,是她自己,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所要守望的、争取的又是什么。
良久,他才道:“这次本候暂且信你,下次行事之前最好先问问本候的意思。这次是多好的机会,如若北凉军营瘟疫横行,入秋之后,大越就可以横扫边城,长驱直入……你这个女人,总是坏本候的好事,不过……不要紧,在本候回来的路上,本候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你想怎么做?”景阳脱口而出,六福子怒容未消,她改口道:“我不该问的。”
他们本是一条船上的人,可他们却从来不是一样的人。不是她不屑杀人,而是在六福子看来,太多的人都可以牺牲,而最该牺牲的便是景阳。
六福子沉吟道:“你这么做,至少会顺利促成与瑞亲王的婚事。只要你们一成亲,瑞亲王就能成为我们的人。到时候,我们就能用他对付太子,如若瑞亲王顺利登上储君之位,于我们更是事半功倍。”
总是我们,我们的,她可没有和六福子站在一起。
一边是大越的暗人、细作;一边是从来都盯得很紧的北凉太子。景阳夹在中间,寸步难行,遂了大越,就得罪了北凉;助了北凉,又惹怒了大越。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自献药材事情之后,秋沙把景阳看得更紧了。
相比于从大越而来的秋沙,景阳却更相信简单的朱苏。
朱苏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去驿站问书信的事儿,总是尽快将颜昊的书信带回来给她。
“景阳吾爱,昨儿朝廷送来了治愈瘟疫的良药。钦差大人说,药材是你献给朝廷的。你储有大量药材,而边城又闹瘟疫,我想这并非巧合。今夜,我翻看了以往的书信,突然发现,你年前相问正月朔日风向的事,原来方知,你一早就在做准备。上次,我写信相问太嫔,她并不知酒药之事,我细思索,对比,方知治疗风寒腿的良药也是你派人送来……”
颜昊明白了真相。
她觉得很欢喜,不用为他人作嫁衣裳,也让颜昊明白,这一切都是她的本意。她在真心的相助颜昊,什么也不求,只望他可以平平安安。
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手握毛笔,万千言语只化成寥寥几句。
眼前,浮现颜昊轮廓分明的面容,这样的近,却又那样的远。近的是心,远的是人。
颜昊说过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他说“轰轰烈烈地活一辈子”,爱要轰轰烈烈,因为这句话,她甘愿为他沉陷。
她不要再否认,第一次在回书中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一切都是她颇有用心的行为。让他莫笑她会因为《黄帝内经》中的话而当了真,更担心被人笑话成傻子,还杜撰出要开药铺的事,这不是巧合,只是她别有用心的防备。
她爱他。
那样的爱着他,为他默默的做着事。
她也曾试过放手,可是放手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也曾选择成全,可成全之后,才发现自己陷得多深。
做不到时,她就握紧手,用自己的方式去爱。
爱得这样的卑微与深沉,爱得这样的艰辛。
夏去秋来,立秋之后的第二天,北凉普降甘露,饥渴的大地像个孩子贪婪地吸吮着上苍赐予的甘露。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次日天明,地上依旧看不到积水,早被干枯的大地抢吸。空气在雨后变得异常清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后花园里那几株花草也在一夜之间有了生机。
景阳正在梳洗,家奴来报:“禀太妃,瑞亲王求见!”
朱苏一面为她梳发,一面道:“太妃今儿要梳什么发式。”
一年多的相处,朱苏的双手越发灵巧,不管是大越发饰还是北凉发饰都能梳得很熟络。景阳也更习惯于她的服侍。
“你前儿又学了什么新发式?”
“学了蝴蝶髻,奴婢觉得若是太妃梳上一定很好看。”
“交给你了。”
家奴以为景阳未听清楚,重复道:“禀太妃,瑞亲王求见!”
六福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走到衣厨前,启开厨门,里面一几排挂放整齐的衣袍,从春天的衣裙到冬天的冬衣,从大越的华袍到北凉的宫服一应俱全,六福子挑挑选选一番,最后选中了其间一条真紫色的月华裙,再配是杏黄色的纱绡牡丹短披,浓丽艳治,雍荣华贵。
“朱苏,改成圆髻。”
景阳对于六福子这样的安排感到不悦,只得暗暗忍下,道:“按照福公公的意思。”
朱苏应了一声,给景阳改梳了发髻。这边头发刚绾好,六福子已经将要换的衣袍、头面全都挑衙了。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大花,金坠血晶石的三链抹额。
戴上牡丹,流光溢彩;挂上抹额,妩媚清丽。
朱苏服侍景阳换好衣袍,又吃了几口羹汤,来到保和院花厅,轩辕寒正捧着清茶,六福子与他有说有笑,似二人正说了些什么开心的话题。
“静儿!”轩辕寒放下茶盏,迎上景阳,捧住她的右手,喜道:“我今儿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父皇……答应为我们赐婚了!估计明日你就能接到赐婚圣旨,母妃已经请过钦天监瞧过了,今年八月十二、十八都是好日子,你说是订在十二还是十八好?”
她,要改嫁给轩辕寒了!
他很好,可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欢喜。
只想,早早地把手抽回;只想,逃离他的视线。
他曾令她感动的深情、痴情,此刻都成为她心头的负载。
“静儿,你不高兴吗?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六福子用手捂住嘴巴,佯装轻咳。
她明白,六福子要她答应,因为她不可以拒绝这样的安排,也必须嫁给轩辕寒。无论她心系何人,都必须做轩辕寒的王妃。
景阳用理智抑住心痛,可越是强忍,这痛便逾烈。道:“十二或者……十八?会不会太快了些,今儿已经八月初六了。”
“不快,不快。今年秋猎,我还想带着你一起去呢,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骑马秋狩了。对了,我忘了,你不会骑马,没关系,回头我教你……”
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只有几日的工夫就该要嫁给轩辕寒了。
她的心只有颜昊,尽管颜昊没有轩辕寒完美、没有轩辕寒的痴情,可她喜欢的人是颜昊,只是他。
“静儿,你这是怎么了?”
轩辕寒总是越来越看不懂她,有时候他会觉得景阳不是自己年少时认识的静儿,可那张熟悉的容颜,又在证实确实他朝思暮想之人。
他不容许自己的猜疑,不容许自己对静儿生出半分异心,就算是猜疑都不可以。
“是太突然了。我一直以为还会等很久,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呵,你说快。本王觉得这些日子太难熬了,不过好在我们苦尽甘来,父皇到底是同意了。”
景阳无法应对这种状况,明明不喜欢一个人,却要被他拥在怀里。明明不愿意被他捧住手,不得不任由他的轻抚、碰触。
原来,投入不喜欢男人的怀抱,其实是一种折磨。
原来,对颜昊的情感,是这样的深。像轩辕寒只认定柴静儿,她也认定颜昊。
“静儿,我已经令尚工宫为你缝制嫁衣,我相信这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嫁衣。后日一早,我陪你去王城元氏金铺挑首饰……你远在北凉,身边并无亲人,我就是最亲的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让你了无遗憾……”
景阳依在他的肩头,小心的望着六福子:他是那样的得意,仿佛看到了成功。这查被人强迫,这样无法言不的感觉,让景阳觉得压抑又窒息。
“瑞亲王,你和公主总算修得正果,奴才真为你们高兴。回头我们领了圣旨,立即着手准备公主大婚事宜。”
“静儿,你说是十二好还是十八好?”
她没有退路,明知前面是维谷,也必须硬着头皮走上去。
“十……十八吧。”
“好,今年的秋猎定在二十,我们大婚之后正好可以赶上。”
瑞亲王满是欢欣,说了这个消息陪景阳用了早膳,欢天喜地离了肃王府。
景阳一颗心纠结成麻,理不清,斩不断,手握桃纹小镜,看着镜子里那张艳绝天下的面容,只有痛!痛!痛!
如何告诉颜昊,她就要嫁人了,相爱一场,到底无果而终。
她许了轩辕寒;耶律小姐许了颜昊。
他们之间注定了错过。
明知没有结局,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沉陷。如今挣扎又有何用,颜昊与耶律小姐的圣旨已下,而明日她与轩辕寒的圣旨就要下了。
“母妃,是真的吗?是真的吗?”门外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喘着粗气的声音。令宣一张小脸又红又热,眸子闪着委屈的光亮:“十皇子他们说……说你就要嫁给三皇子了,再过些日子,你就是瑞亲王妃,再不是我的母妃……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不会改嫁,你有我和二弟就够了……”
她也不想的。
从一开始,那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只是面对一个孩子的责问,景阳真的没有勇气,她垂下眼帘。
令宣见她不语,大声道:“你说啊,你说那是旁人乱说的,你说不会改嫁,你说不会离开……”
到了这当口,景阳不愿再骗他。
“令宣,有些事不是我说了算。”
“你说你不愿意!”
“我……”景阳正要出口,六福子捧着油亮的鲜果已经进来,笑意盈盈,“今儿还未到休学日,小王爷怎就回来了?”
令宣站在景阳的跟前,平视着她的脸庞:“你说,你不愿意嫁给瑞亲王,你说啊。你说过你不会改嫁的……”
六福子道:“小王爷,不要再逼太妃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由得自己。”
“你走开!”令宣气急推开六福子,固执地问道:“你说话!你说呀,是你愿意的,还是你不愿意的?”
告诉令宣:自己不愿意!
可,谁又会信。轩辕寒那样的完美,是北凉无数女子相求的良人。更难得他对柴静儿的心从未变过。
若说愿意,分明就是在撒谎。她在骗令宣,亦在骗自己。
“令宣,对不起……”
令宣怔了一怔,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突然,他唇一松,咆哮道:“你是骗子,你是个大骗子!你说过不会改嫁,你说过会留在肃王府一辈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说过要陪我一起,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们……”
令宣叫嚷着,转身过,扑向她的妆台,用力推开台上的锦盒,首饰、脂粉,上面各式的物什撒落一地。胭脂香盒落在地上,溅出如血的红点,触目惊心。如同她的心,正在淌血,也在心底画出那样的图案。只是那血,只有她能看见,而这痛,也唯有她能感知。
还不解气,奔向花瓶,抱起瓶子重重的砸在地上。令宣说不出的怒火燃烧,恨不得将百合院上下都闹翻天地,如若能阻住她,他信她,为什么她却骗了他。
令宣跺着双脚,似要将地下跺出个洞来,大吼道:“你是骗子,你是骗子……为什么你说过的话不算数。我那么相信你,可你居然要离开,要丢下我……”
“令宣,即便我改嫁瑞亲王,我还是会关心你。”
景阳的话显得苍白而无力,她关心这几个孩子,不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嫡母,而是同情他们自幼失父的命运。
“不一样,这不一样的。你在肃王府,最关心的是我;嫁入瑞亲王府,你眼里最重的是瑞亲王!”令宣发泄完,落漠地站在一边,“我娘从来都关心银子,我以为你是最关心我的,可你还是要离开,我留不住你,终究留不住你……你走,你走,往后我都不要见到你,你们大人都是骗子……”
景阳静静地看着大发雷教过的令宣,看他发泄,看他吵闹。
“令、宣!”颜嫔携着侍女匆匆赶至。
“娘,你劝劝母妃,叫她不要改嫁,叫她不要改嫁,待我大了,我为她养老送终,我照顾她一辈子……”
颜嫔手臂一扬,“啪!啪!”就是两记耳光。
令宣呆呆地望着母亲。
“令宣,休得胡说。景阳公主是否改嫁,这得皇上说了算。你怎么可以在百合院里大吵大闹,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颜嫔一定是希望她走。一定是听到什么音讯了,以往都唤她“妹妹”,可今儿也改成“景阳公主”了,这是她未出嫁时的称呼。
她若改嫁,肃王府里颜嫔就成为最尊崇的女人。
景阳始终坐在八仙凳上,不紧不慢:“一日没有接到圣旨,就不要轻易相信外面的话。”
令宣道:“母妃的意思是说叫我不要相信吗?”
颜嫔道:“令宣,你还小,有些事不会明白。”
“我不小,我什么都懂……”令宣带着哭腔,眼里蓄着泪光,扫过颜嫔和景阳,扒开腿像股风般地冲了出去,飘散着一阵低沉呜咽声,令人听来异常酸楚。
颜嫔俯下身子,捡着首饰:“公主,令宣小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虽说你改嫁进了瑞亲王府,可我们往后还是姐妹,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回府来坐坐。令宣唤你一声母妃,你一辈子都是他敬重的人。”
景阳将目光移向胖嬷嬷,颜嫔说不出如此识体的话,许是经过胖嬷嬷授意的。
她到底是要离开的人,而颜嫔才是这肃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她嫁来前是,她嫁走后更是。对于肃王府,她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刚才令宣损毁的东西,我会令人从怡和院里挑些补充过来。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你还这么年轻,改嫁瑞亲王本在情理之中,先王爷是个粗人,他配不上你,而今瑞亲王才华横溢,得配你这样的美人才女,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颜嫔说得很动听,可心里正高兴着她终于要改嫁了!
“颜姐姐,让下人们收拾吧,我有些累了,想小憩一会儿。”景阳扶起颜嫔,神情淡然。
所有人都认为她和轩辕寒是一对,只有她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想嫁的不是什么皇族权贵,只想找一个理解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可她却不能嫁。即便两心相爱,终争不过皇权一旨。
“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告退了!”
颜嫔少有的礼貌。
六福子传进几个侍女,七手八脚将内帏收拾干净,一切又恢复了最初。景阳躺在罗帐,侧身而卧,哪里还有睡意,全都是对颜昊的思念。
婚期这么近,她见不到他了,也许再相见,她已为人妇。
曾经的过往,化成了记忆大海中一叶扁舟,成为一幅最美的画卷。
想到颜昊,景阳蜷缩帐内低声痛哭起来。
翌日辰时,宫里传旨太监造访,一张圣旨,宣布了她新的归宿、去向。
传旨太监刚走,颜嫔与丽昭修就过来了。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景阳懒懒地招呼她们。
寒喧几句,颜嫔切入主题:“公主本月十八就要与瑞亲王喜结秦晋了,这些日子一定忙着筹备婚事,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让公主劳神劳心打点肃王府上下的事务,所以,所以……”
六福子怀里抱着一本账簿:“颜嫔与丽昭修来得正好,奴才查寻了以往的贯例、祖制,先帝时的文淑妃改嫁之时,家业分半,一半留下亡夫子女及不改嫁的女眷,这一部分田产、店铺是你们的。”
颜嫔听说家业分半,暴跳起来:“要分走肃王府一半的家业?六福子,你不要唬我,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如果颜嫔不信,可以找人打听这件事。再则没有贯例、祖制在前,奴才哪敢造次。当然,肃王府家大业大,若是颜嫔不想要这剩下的一半,我家公主倒也乐意全作嫁妆。”
颜嫔从六福子手里夺过账簿,一页又一页地翻看起来:“怎么就这几家店铺,你们……欺人太甚,怎么可以……”
景阳并不想多事,望着六福子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肃王府还是要吃饭过活的,取两家店铺就行了,把其余都留给他们吧,再说还有几个孩子呢。”
“公主,就算我们取两家店铺,颜嫔还是会叫嚷,多她得吵,少也得吵,为何不多拿几家。”
这也是,以颜嫔的为人,巴不得景阳离开肃王府不带走一草一木,可这又如何可能。只是六福子这般所为,着实过份了些。
“你……”颜嫔气得横眉冷对,原来他们早就把自己看明白了。这一年多,他们的确将各处的田地、店铺打点得很好,而且据她所说,他们还扩充了不少店铺,可最后居然把生意清冷的几家给自己留下,良田、好牧场都被拿走了,“不行,今儿得由我来挑选。”
六福子冷笑两声:“由你挑选吗?颜嫔娘娘,不要忘了,我家公主现在还是贞静太妃,是皇帝陛下御封的特一品,就算是肃王也得敬重。”
“你们……不要欺我太甚。大不了,我们闹到皇上那儿去。”
“颜嫔真会说笑,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肃王府内的家务事?若是闹到皇贵妃、皇后那儿,颜嫔就能肯定,她们一定会占到你这边。”
皇贵妃可是瑞亲王的亲生母亲,自然会帮着自己的儿子说话。
皇后就算主持公道,可先王爷已死了,只要肃王府还有饭吃,她就不会得罪皇贵妃母子。
胖嬷嬷进得屋来,走到颜嫔身边,轻轻推攘,颜嫔不睬,胖嬷嬷俯下身子低语了几句。
颜嫔道:“好,好!算你们狠。”带上胖嬷嬷离了百合院厅门。
走到后花园,无心赏花,颜嫔又翻看起账簿来。
“太嫔,这是左将军令人送来的纸条。你瞧瞧!”
颜嫔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贞妃欲嫁瑞亲王,真伪否?
她失声笑道:“你说这才下了圣旨,我兄长怎就得了音讯。”
“这个时候,太嫔不妨找将军商议为好。到底是自家兄长,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颜嫔还是觉得讷闷,颜昊得到的消息太快了些。
当即回了纸条,交与胖嬷嬷,但见她走到厢房,从笼子里抓出一只信鸽,将纸条塞到里面,放飞信鸽。
颜嫔站在一边,惊道:“你是我兄长的心腹?”
“老奴是先王爷的人,而今……是左将军的奴才。先王爷在世之时曾一再叮嘱,要老奴照顾小王爷和您。为了确保万一,老奴一直养着几只信鸽,以前是给先王爷传递讯息,如今用来和左将军传递消息。”
肃王府的老忠仆,什么时候站在了颜昊那边。颜嫔带着异色细瞧胖嬷嬷,胖嬷嬷与她兄长走亲近,可她却丝毫未曾觉察。看胖嬷嬷的神情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这鸟儿什么时候能飞到边城?”
“不出意外,明天这个时候就到了。”
“这么快!”
颜嫔似看到了希望,满心欢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动了肃王府的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