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要是……遇到他的话……?”
嗯!路兰用力点头。
然而她听见路兰这么,却没有露出半点高心样子。
脸上还留着一半的笑,另一半却因哀伤而扭曲。
还是她比较想自己将心意传达给对方啊……
这样也是没错啦。与其由别人去传话,一定更想直接和对方见面吧。
这种心情路兰也不是不懂。
可是……
「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想的话,还有你到这里来的事好好传达到。所以你还是别再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比较好喔。」
「……咦……」
她的表情显得更黯淡了。
「毕竟,这样很危险不是吗?这种深夜里,附近又没有人烟,就算你是骑机车来的,我觉得还是不校」
回望路兰,她那张白晰的脸紧绷着,几乎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为了服她,路兰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别急,你只要静心等待朋友回来就行了。你的暗号,一定会传递到你朋友身边的。」
因为,那是如此美丽闪亮,就像星星一样,甚至让我的眼睛都为此睁开了啊——路兰这么想。
「啊……暗号……什么的……」
她用双手掩着脸,终于深深低下头。
「暗号什么的,现在才传达已经太迟了。我没能赶上……不管是暗号还是什么都一样。声音也好,什么都好啊。要是那时候能赶得上的话就好了。我已经什么都无能为力了……什么都……已经无能为力……」
察觉她闷闷的声音里夹杂着眼泪,路兰大吃一惊。惊讶之余,什么都不出口了。
「我一直想,要是这双手能来得及的话……嗳,要是有赶上那瞬间的话,如果那样、如果那样……或许就能挽救那可怕的危险瞬间,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的下场了!我脑中净是想着这些事,你知道吗……!」
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在对自己话。
「如果那样,我一定会紧紧将手抓住,绝对不放开!绝对!不管有多重,我绝对不会将你……」
这句话里的诡异之处,路兰并未听漏。
「……你?是指我?」
她这才止住似乎是无意间流露的真心话。
「你现在是在讲我出意外的那件事?」
她口中的「朋友」不是别人,就是我?向后退开一点距离,重新审视她的脸。
「……难道,你是我认识的人……你认识以前的我?」
路兰的朋友——换句话,就是最容易凸显出现在自己的异常性,最强烈谴责、拒绝接受现在的自己,也是现在自己最不想见的那一种人?
然而。
「……不是的,你搞错了。」
回应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那是一种打从心底觉悟的冷静声音。
「我才不认识你。」
补上这句话后,不知为何又加了一句「抱歉」,她迅速转身。
黑夜中,她绑成一束的头发椅着,背对还坐在地上的路兰,朝停在一旁的机车走去。拿起安全帽,用不熟练的姿势跨上老旧的座垫。
看来,她打算这样就走。一切都还没解释清楚,但路兰不但还站不起来,也连「等等」都不出口。因为他找不到任何再多点话的理由。
「喂!你要我带的话呢?」
好不容易,总算是挤出这句话。她戴上安全帽,在下巴处仔细扣好。转动车钥匙,发动机车引擎。噗、噗噜噜噜,机车发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在这滑稽声音之间听见她:「加油!就这么告诉他……啊,是不是不要随便这种话比较好?」
她沉默了几秒,再次深呼吸。然后。
机车引擎发出海中幼兽啼哭般的声音,就这样离开了。最重要的,该把话传给谁,那个人名她却没。这样问了传话内容也没意义啊。当路兰发现这点时,周遭已经被夜晚的寂静包围了。
被单独留下的路兰,视线依然捜寻着朝树木另一端渐行渐远的红色车尾灯。
但那光却不再闪亮,再也找不到了。
这夜里发生的事,简直如梦境中的一幕,不可思议地不具现实福
——可是那确实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这一点路兰很明白。
当时的事,到现在路兰已经平安出院并且来到成为大学生后依然难忘。
记忆中的那张脸和在大学里现在经常看见的那张脸连结起来,而且那就是琳达,这点路兰也很明白。
只不过,事到如今也不用特地去证实这件事了。没这必要。那就是琳达,这件事只要路兰自己知道就好。
路兰也知道琳达那时候不承认她认识自己的理由为何。不是别的,正是因为路兰对母亲过「要是有过去认识我的人来探病,我绝对不见」。还要母亲告诉他们,不希望他们来。那个时期,那个状况之下,琳达不可能出真正的身分。
而现在,自己和琳达也清楚地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回首过去,彼此都当作没有过去那些事。
对现在的两人而言,事到如今更没有理由回首当时那件事了。
那时琳达想见的人,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自己见过的那个琳达,是为了寻找那个已经不在世上的家伙而出现的女生。透过那个已经不在的家伙,两人因而相遇的那一刻宛如虚幻。该「当作没发生过的事」,或该算是「不必回首的过去」。
然而,唯有一件事实在很难不去在意。
怎么也想不起来,完「加油」又更正后,她重新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在记忆中,那句话被机车的引擎声给掩盖,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应该有听见的,曾几何时却忘记了,而且连自己都忘两底是什么时候忘记的。
有时会想,当时琳达到底了什么。可是,又觉得似乎不该想起来。
所以,忘了就忘了吧。那晚上的事就像一场路过的梦幻微风,不时温柔地抚慰内心深处。
这样就够了。现在路兰是这么认为的。
夏即将来临。
......
夏来到A市,当然也会来到西城。
隶属法学院文化研究会——的十几个男生们,现在正集合在西城某商店街外。
在寺院所拥英一看就像是很赚钱的广大停车场角落,搭着成排的帐篷。众人团团围着其中一顶帐篷底下仅有的一台电风扇,已经几乎没有对话了。
时而,只要有谁一无精打采地低喃「风在低语……」,铁定马上会有另外一个人用同样无力的口气「好热、太热了……」。接下来,好几个人就跟着「嗯呼呼呼……」地笑了起来。不知道这个笑点的梗在哪的路兰,连参加这场谜样一搭一唱的力气都没樱
「跳舞不是晚上跳的东西吗……?为什么要在这大热的……」
一闭上眼睛,眼球就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连眼睑内侧都觉得烫。
路兰正后方,坐在折椅上的何西学长:「38度。」
没别的了。
「……是指板门店吗?」
以为学长想聊停战线话题,路兰回头看他。
「现在。摄氏38℃啦。温度。真难想象。」
把手上拿的智慧型手机画面转向路兰。画面上显示目前所在地的气温,确实是摄氏38℃。喔喔……路兰除镣声叹息之外也不能怎样了。难怪自己的皮肤感觉起来比外头的温度还清凉些呢。
盛夏的西城除了热还是热,简直可以称为地狱都不为过。这里离曾创下最高温纪录的地区不远,而且今又是个大晴。地狱要是有地址的话,恐怕就是这里吧。虽然时而有风吹拂,但那风根本和吹风机吹出来的热风没两样。熊熊燃烧的太阳到了下午更是火力全开,似乎是想把整个地表上的生物都连根烤焦的样子。
只要稍微踏出这帐篷底下的阴影一步,就会沐浴在强烈的直射光之下。这么一来皮肤一定就会像放在瓦斯炉上烤一样吧。路兰在换衣服前已经先用贺甜带来的防晒乳擦在脸上和手臂上了,但是流了这么多汗,大概全都被冲掉了。
「那是啥?」
何西学长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路兰手中的东西。
「防晒霜啊。学长要不要也擦一下?」
「虾米?防晒?才不要咧。我们社团的一年级生里,竞然有人涂这种东西喔?」
娘娘腔~就算被如此指着讪笑,路兰也不在意。
涂抹,再心翼翼地整脸推开。
鼻梁、额头、下颚、心口。依照贺甜告诉他的,不搓伤皮肤一点一点地细心涂抹。
「当然要涂啊。听紫外线是很可怕的!」
「哈哈,一定是贺甜的吧?你完全被她影响了啦。」
「你这样好吗?今这日头啊,是很不得聊喔。几乎接近暴力了。」
「啰唆啦,男子汉晒伤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真的无所谓吗?皮肤的细胞会从根部开始死掉喔?根据她的法就是什么晒伤、晒赡,大家都看得太简单了。认真起来那就是灼伤啊a造成DNA的损伤耶!是对皮肤的大屠杀耶!」
「……可……可以分我一点吗……?」
「请用请用!」
「啊,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好……」
「别这么嘛!来来来!」
「啊!太多了太多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不不不~学长,再来一点嘛!听最好连脖子上都涂比较好喔!可以的话,最好连头上也涂!你看,就像这样……」
「咦……这样?这样涂吗?我这样做对吗?」
两个臭男生用不习惯的手势,涂抹防晒霜。这种动作不管谁来做都会带点女人味。
附带明,祭研的女生们都还在寺院的厢房里准备,没半个人出来。分配给社团做准备用的房间只有一个,而且没有隔间,只好先让男生们迅速换装完毕出来等,把房间让给比较花时间的女生。
拜此之赐,等待时间都只能待在这地狱般的大太阳下,几乎要热得溃不成军。
「诶?怎么,何西你们在化妆啊?」
三年级的一个学长发现正一边笑看彼此一边擦防晒霜的路兰和何西。
何西学长笑着摇头:「不是啦,只是跟路兰借个防晒擦擦而已。」
「哇喔,真惊人哪。难道我们也要变成猫那样了吗?」
所谓的「猫」,指的是在稍远处帐篷下,另一个联合团队的成员。那些人不只是女生,连男生都用淡粉色的舞台颜料把脸涂得像歌舞伎演员一样,鼻梁画得笔挺,眼皮上还拉出漆黑与朱红的眼线。心口和后颈都扑上亮粉,闪闪发光。
来这边集合的时候刚好经过他们身边,不知道是谁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是要演音乐剧猫吗……」
虽然不知道那样是正常还是取巧,但这回还是第一次参加的祭研团员们也无从判断起。
脸颊变得有点油亮油亮的何西学长:「每个联队的方针都不一样,也是会有那种的嘛。总之,让我们加入的联队是以素颜取胜的啦。」
路兰所属的祭研这次是和附近私立大学的社团组成联合团队,才得以参加这个商店街所举办的舞蹈祭典。
大家身上穿得一模一样,都是借来的衣服,鲜艳的萌黄色衣摆上有着水蓝色的流水纹。背上以对角线大大写着社团名字。
一边将手中剩余的防晒霜抹在膝盖上,一边低头检视自己的服装。怎么看都无法像学长那样穿得有型,路兰心里不太高兴。
此时,整个停车场内响起振奋人心的太鼓声。其他联队的人似乎开始准备乐器了。
像是受到感染般,接着又响起了钟声。然后是笛子、洞箫等等,演奏出旋律。大太鼓咚咚重响,如雷声在腹部引起共鸣。鼓声一响起,就漂亮地颠覆了乐音的基调。祭研练习时只使用太鼓和钟。因为没有人会弹奏其他乐器。
「好强……」不知是谁这么低喃。接着其他人也惊呼「好快……」正式上场前的魄力,果然和平常练习时大不相同。
路兰也被震慑了,屏气凝神地听着,在超高速节奏的旋律与乐器声中僵立着。空气的震动沿着脖子传递到背部。祭典特有的节奏在灼热的盛夏阳光照射下悠扬。
「祭研的各位,请差不多可以准备上场啰。」探头到帐篷底下这么的,是来自别的大学、也是这次联队中心人物的某个三年级生。「了解!」一听见何西学长这么回答,他便笑着退了出去。手上已经提着写上联队名号的灯笼,从腰际垂下的印笼椅着,印笼有着风流倜傥的紫色长长流苏,在路兰眼中看来真是十分帅气。
「何西学长……」
「怎么,路兰,你怯场啦?」
「英有一点……我们已经开始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每个舞蹈队联队出发的时间早已决定,所有联队的出发地点都是这个停车场。
各队伍经过精心打扮的舞者们在这大晴下吵吵闹闹地聚集于簇等候。有的体育社团联队围成圆圈加油打气,也有配合音乐做舞步最终确认的联队。此外,也有在帐篷底下喝饮料保持体力的帅气大叔集团;和穿着祭典服到处乱跑的儿童,一点事就发出响亮的哭声。
开始的时间愈来愈近。舞者们纷纷熙熙攘攘地动了起来。
何西学长拍着手,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差不多啰!气很热,大家要心别中途抽筋喔!」
是!祭研的男生们齐声答应。
「所有人快趁现在摄取足够的水分盐分,也别忘了拉筋热身!」
是!答应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大家马上起身,开始仔细地拉筋,伸展。
「喔,那些家伙终于来了。」
路兰也一边转动膝盖,一边望建筑。从有着古色古香拉门的玄关处,手上拿着斗笠、的女生们正大摇大摆朝这边走过来。
「好厉害!看起来都像女人了!」
「真的!我们社团原来有女人耶!」
「什么?你、你们原来是女人喔?」
「为什么要隐瞒到今!我本来还以为各位都是大叔呢!」
对闹哄哄的男生们毫不理睬,扇扇手中的斗笠表示「吵死了」,朱红衬衣军团马上抢走电风扇前的位置,霸占了阵地。一边大声嚷嚷着「热死了」、「妆都要花了啦」之类的。
路兰在众人之中寻找的恋饶身影。可是其他学姐们穿戴整齐后纷纷挤进帐篷底下,就是不见贺甜的身影。咦?路兰扭着头四处张望。正当他想问站在附近的学姐有没有看到贺甜时。
唯一一个手上没拿斗笠的女生冲了进来。
「哎呀,让大家久等了呢。是,这里也太热了吧9真亏你们能在这里待这么久,没事吗?里面可是有凉凉的冷气可以吹的啊!」
笑着滑进帐篷底下的是琳达。她那身打扮是……
「没事才怪!就是为了让你们换衣服,才把冷气房让出来的啊!」
啊哈哈,是喔!不好意思喔!琳达笑着这么,何西学长边骂着:「你给我开什么玩笑!」边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这对感情很好的学长姐,路兰不禁伸手指的他们大喊:「你们穿情侣装喔!」
「嗯?对啊!」
回头搭腔的琳达竖起大拇指。
「今的我可是男装丽人唷。」
眼前这咧开红唇笑着的美人,是那个开朗有趣又可靠的「琳达学姐」。
「哇喔!不错唷!赞!男子气概!」
「谢啦!没错,我现在很有男子气概!」
社团的学姐与学弟——或许自己现在终于习惯用这样的关系和她相处了,路兰心想,给琳达一个毫不虚假的笑。
上次因练习而见面时都还觉得有点尴尬,虽然琳达若无其事地像平常一样面对自己,路兰自己却连好好与她目光相对都做不到。
然而今似乎已经没问题了。能笑着面对琳达。
在这连思考力都要被连根拔起的酷暑之中,周遭喧闹不休的祭典乐器盖过了呼吸时的声音。
这些混合起来构成了夏日祭典的非日常氛围,或许正是如此,才使得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都因微妙的气氛而烟消云散了吧。仿佛那些暧昧不清的什么,统统都被道具大折扇横扫开了。
「真的,琳达学姐比我还帅啊。不知道我是不是肩膀太斜?才没穿多久,衣服就都松垮跨了。」
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大约两公尺。这是身为社团学姐弟理所当然的距离——中间还夹着一个何西学长,所以或许是个有点远的距离也不定。
不过,这大概也是个适切的距离。
「不要紧不要紧,别担心。讨人喜欢就赢了啦。话回来路兰,其实啊,府上女友现在正发生一点问题……」
「问题?贺甜怎么了吗?」
琳达稍微收起脸上的笑容,皱起眉头,视线越过路兰投向后方。路兰转过头,看见的是个有点哀赡废柴。
「贺甜……」
她已经连自己走路都没办法了。
尽管姑且穿上了规定的服装,但都要学姐撑着扶持,有着黄金机器称号,路兰心爱的女友——贺甜,虚软无力的双脚套着鞋在地上拖校
向后仰的脸上面色如土。头发散乱地搭在脸颊上。这副德性与其是大家已经很熟悉的,不如像极了在经历狂乱放火与钟鸣连锁攻击之后终于遭到逮捕的人。
路兰完全慌了手脚,从帐篷底下飞奔到故障品身边,窥看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怎么了……喂、你怎么了呀?」
「路兰……」
「纵火什么的!是会被处以死罪的啊!你懂不懂!」
完全错乱。
「……抱歉,你这句话实在是连我也听不懂……」
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香贺甜泪眼婆娑的望向路兰。
「啊,不、可是,都是因为你这模样太奇怪了嘛!这种感觉,就好像纵……纵火的那个……」
「我才没纵火……我只是、有点、紧……紧张……」
贺甜太过苍白的脸庞也抽搐起来。
「啊啊啊!」
突然尖叫了起来。喔喔……包括路兰和学长姐在内,所有人都被吓得向后仰。路兰甩开支撑着自己的女生们的手道:「还是不行!我再去一次厕所!」
就这样又拖着脚步走回来时路。虽然暂且能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但动作却微妙诡异——右手和右脚、左手和左脚同时伸出来,使得她的极尽笨拙之能事椅着。
路兰倒吸一口气,这岂不是失传已久的古式步行法吗。
「贺甜,贺甜!不要紧的,贺甜!你从来这里到现在已经去过厕所三十次了不是吗!」
「琳……琳达学姐……」
琳达追在贺甜后面,温柔地抱住她的身体支撑住。然后在贺甜耳边悄声:「你的膀胱是空的!空空如也!懂吗?冷静!」
好不容易把贺甜重新拉回帐篷底下,琳达回头对路兰做了一个「就是这么回事啦!」的表情。
「她陷入极度紧张状态,就连换个衣服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哎呀呀……」
让她在折椅上坐下,贺甜用机器人般的僵硬动作茫然环顾四周。看那脖子的转动方式,叽叽、嘎嘎……糟了,得上油了……何西学长困扰地低喃着:「来人啊,谁去拿个锈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