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孤冢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他站在那荒凉的墓冢前,带了些许哀伤。看着看着,竟不禁有些恍了神。

多少年了……

他在心中默默地叹息。

郊外的风凛冽地吹着,就连周遭那树也被吹得哗哗啦啦地响。因是秋深冬初的天气,这本是长得繁茂的草也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他抬起头望天,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漆黑,似是看不到任何光明般地,乌云密布。想来明天也不会是个好天气的。他自嘲地笑笑,目光再一次瞥向那个玲珑小巧的墓碑。

许是因了有人打理的关系,这里不见得有太多的荒凉。墓冢的四周种着各色的楔,若不是这萧索的季节,这里定是一片花的海洋。

然后,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疼痛。清浅的,带了些许的哀愁。

你还好吗?他在心里这般问自己。也许你才是快乐的吧!他笑了,牵动起的嘴角划过一丝苦楚。

天空的黑云乌压压地聚在半空让人看了透不过气来,然后,一道闪电划过,隐隐地响起了雷声。

“轰隆……轰隆……”

他抬起头。下雨了。那雨水细小而淡薄,落在身上有微凉的触感。

还记得那个被人刺杀的黄昏,她就这样看着她,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可是……她还是躺在了这里,不需要人的保护,仿若自生自灭。

雨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很凉。似是渗入肌理。又是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照着他的脸,有些微微的惨白。

他依旧是那般,朗朗星目,剑眉斜插入鬓,卓尔不群。

然后,轻轻地叹息。仿佛是为了命运,亦或是为了这个长眠于地下的女子。

……

身后隐约传来了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看了一眼那凸起的墓冢与小小的墓碑,然后一跃而起,隐匿在了黑夜。

郊外的小路,坑坑洼洼地让人难以行走。许是因为下了雨的关系,此刻的路面又多了几分泥泞。

卿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手中的油布伞稍稍地倾斜着,那雨就从那伞的边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匆匆地带了些许迫不及待。

前方突然一个黑影倏地闪过,卿羽心中突地一个激灵。

“谁?谁在那儿!”他朝那个黑影喊去。可是落地的雨声和周围阴冷的空气却仿佛在不经意间提醒着是他看花了眼。

他好看的眉宇皱在一起,然后向四周望去。一片漆黑的天幕和厚重的乌云似是遮挡住了所有的光明。雨,还在下着,融合着这个季节独有的凛冽与寒冷,刺人心骨。周围是看上去颇为诡异的大树,在黑夜的印衬下显得是如此的落寞与哀愁。那光秃秃的枝桠向着四周无尽伸展着,仿若在汲取什么力量。远处,是那小小的一片坟冢,带着或多或少的熟悉徜徉在这块有些荒凉的土地上。卿羽看着那冢,默默地叹息。

手中的竹篮似是有千金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脚下是那些颓败的花花草草枝枝叶叶留下的枯骸。手中的伞又偏了偏,那雨顺着油布流下来,濡湿了他的裤脚和衣襟,可是他却浑然不觉。

然后,他还是看到了她。

“翠柳……”卿羽蹲在那墓冢前笑了笑,“我来看你了……”

晚风带着并不熟识的质感吹在人的身上。雨仿佛也下的大了。那听起来似乎是遥不可及的雷声现在就仿若开在自己身边一样。卿羽的心紧了紧。

“你一个人在这儿怕是会寂寞吧?是我对不住你,这么长时间了,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他慢慢前倾着身子,然后伸出手慢慢抚摸那墓碑上凹陷进去的字迹。

爱妻翠柳之墓。

看着那碑上的字迹,他淡淡地笑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的太久的,我答应过你,要为你报仇!”指腹慢慢地在墓碑上摩挲,从那柔软的肌肤上传来的阵阵冰凉让卿羽的心又微微地冷了些。

“你知道吗?我看到小姐了,锦儿小姐!”他顿了顿,屏了呼吸,“你是为她而死的不是吗?翠柳,就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女婴,你竟然被……”

“阴阳两隔,哈哈。”他笑。笑容苦涩。

“不过翠柳,你别怕,不会很久的。我在这里对你曾经发过誓的,我要让他们颜家为你血债血偿!”他小声地呢喃,嘴角扯出一个柔媚的弧度。

这张比女人还要阴柔的脸,最起码还有些用处。至少,它可以用来迷惑太子。

手中的伞又偏了一些,雨水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身上蔓延。然后,索性丢了伞慢慢地坐在她身旁。

他的背脊此刻弯成一个拱形,双手很自然地搭在墓碑上。他的头紧紧地贴着那冰凉的碑文,细细地磨蹭。好久,都不愿起来。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开始恣意流淌,愈来愈大的雨拍打着他看起来有些孱弱的身躯,然后在他的四周汇集成河。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的脸,他蜷缩在一起,试图抱着那冰块般寒冷坚硬的墓碑攫取温暖。

树上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不由得抽的紧了。他俊朗的眉宇皱在一起,汇成壮阔的“川”字。

雨还在下着,近乎无情地拍打着人世间的万物种种。天空依旧是那摸不到看不穿的漆黑,携着无边无际的寒冷漠视着周遭的一切。

“翠柳,你可是在怨我,当年看着你死在仇人的剑下而我却无能为力?”卿羽慢慢地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坟冢。那冢高高地隆起,像小小的丘。

“有的时候我何曾不是在怪自己啊,若是当初带着你走,天涯海角,我们可以为伴。也好过现在,阴阳两隔!”他缓缓流出泪来,和着雨水,仿佛奔涌不休。

他拿起旁边的竹篮,竹篮里是各色的小吃,他将它们皆次摆出。

“这是你生前最爱吃的,你多少要吃些。”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嘴中满是苦涩。

“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可是如今忍辱偷生,一切全是为你,所以你切不可怪我啊!”

“翠柳,若是我们没有离开冀州,你会不会嫁与我?应该是会的吧,你当时待我极好,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你一个人在这里,睡着冷冰冰的床,真是委屈了你。莫怕,再过不少时日,我定来陪你!”

“翠柳,想起来你去了也很多年了吧,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冀州……”

“……”

……

他小声地说着,默默地流泪。

天际的乌云依旧密得压顶,那雨好像也没有停的意思。哗哗啦啦。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和被护得紧实的纸钱,捡来雨伞小心地撑着,慢慢点燃。腾起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粹白如纸,配着周围的环境,看起来也是异常诡异。

然后,火被无情地浇灭了。那纸钱飘在湿漉漉的冢前,多了几分黯然与泥泞。

他重新取了火折子点燃,亮光再起。如此周而复始。终于将所有的纸钱烧完。看着面前化为灰烬的纸钱,他由衷地笑了。

“翠柳……你安息吧……”他轻抚那墓碑,好似在抚着活生生的心爱之人的脸庞。

风呼啸而起,吹动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潮湿的气息在身旁无时无刻的反复流转,似乎要将人完全湮没。他挺起本是弯曲的背脊,绽出一个好看的笑。只是那笑划在这忧伤的雨里,最终凝成了无边的念想。

卿羽的眼中闪现出一丝诡谲的冷漠:“颜敬海,我不会让他活太久的!”他说。语气坚定。

树上的人影在听到他念出名字的瞬间动了动。树影婆娑。让人看不清他隐在黑暗之中的面容。只是他紧握在空中的手,却在不经意间默默地松开了。

人影萧索。

树随影动。

大雨滂沱之后,必是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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